一
“痛快点吧,我不是要和你抢他。”方芳说得动情,恍惚间听到默宁轻轻地答:“离开,是不想再做噩梦。”
“你,说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默宁僵硬地坐着,掌心出汗。她真的不愿再提那些事情。
如果真有灵魂,如果抵达生命的尽头时,人人都要与自己的灵魂席地而坐,谈谈这一生最爱的是谁,最对不起的是谁。那她和滕司屿最对不起的,一定是“那个人”。
默宁推说要去送披肩,逃也似的跑了,刚出化妆室,就被人叫住。
“默宁?”
因为方芳在电话里一句不经意的“在会场看到一个女孩子,看背影有点像是默宁”,滕司屿便抛下公司会议赶来。
她的脚步顿了顿,该是听到了。但她只是停了两秒,便疾步往前走了。
“喂,你等等!”他追上去。刚一拐角,乔安娜神奇地出现。她向他扑过来大喊:“滕司屿?!你终于来了!”她指挥着两个男志愿者,不由分说地将滕司屿架走。
“就差你一个评委了啊。”
司屿不甘心地回头,默宁的背影消失在拐角。
他双手插入口袋黯然地叹气,俊美的侧脸上,失落显而易见。乔安娜在一旁看得出神。这个死男人,叹个气也能帅成这样,耍大牌果然是有理由的。
沐轻菡心事重重地坐在评委席上。最近发生了太多事,她总有预感,自己随时可能遇到危险。危机感越浓,想跟默宁说清楚的愿望就越强烈。
手机上,那人的短信发来:“亲爱的,晚上宴会后,你打电话给我,我去接你。”
“亲爱的”这三个字让沐轻菡心情好转,眼角眉梢都含着笑。她没回短信,故意想让对方等一等,果然,十分钟后,对方见她不回话,打电话过来。
“我的大牌红星啊,人红,短信都不回了。”
沐轻菡只是笑,笑得眉目含情,半晌才“嗯”了一声。簌簌坐在不远处看着她打电话的样子,凑到默宁耳边“八卦”:“你看看沐轻菡……肯定是在跟男朋友打电话。”默宁闻言向评委席望去,但映入眼帘的却是滕司屿的背影。
他坐在评委席的正中央,有着干净的短发和颈项。
她挪不开目光,就这样痴痴地望了他一整晚,隔着三排座位的距离——真是对得起“痴痴”两个字,她的目光深沉又绝望。
不断想起他站在楼下等她的样子。
那时她念高一,他念高三,还有三个月高考。每天清晨六点她便会收到他发来的短信“宝贝,我在你家楼下了”,她急急地起床刷牙洗脸,背好书包下楼。
正值春季,一年中樱花最为繁盛的一季。
她始终记得他说,爱似樱花。
甜美短暂,真正地美过一回,就是值得的。他坐在楼下樱花树边的椅子上等她,手上捧着试卷集在看。厚厚的一沓卷子上记满了要点。
“你想考什么学校啊?”
“S大。你将来也要考那所学校。”他说,“这样,我们就能天天去看海了。”
她神往,但又担心自己考不上,年幼的忧愁像深灰的丝线,一直拴住心。
相处三年,有一次,为了“是过马路还是去买奶茶”,两人吵得撕破脸。
司屿一点也不让着她,愤愤地说:“就你们女生最麻烦,麻烦死了。”
默宁正在气头上,说:“嫌我麻烦?好啊!分手!以后再不麻烦你了!”
少年怔住,脸色苍白。
半晌,他喃喃地说:“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看着他失落的样子,她的气消了一半,强忍住笑,问:“我是怎么样的人?”
他真的生气了,一本正经地说:“你一点也不认真。既然喜欢了,就要坚持下去,不管怎么样也要坚持下去,怎么能随随便便地就说分手?”
说着这些话的少年,脸颊上有透着微光的白色茸毛。
倔犟又可爱。
还有那次周末,他们想不出约会节目,又担心在步行街瞎晃会碰到学校的老师。他说:“那不如去我家吧,我弹琴给你听。”
去他家前,她紧张得想逃跑,进门后才发现,根本没有家长在。司屿在航空公司工作的养父一直未婚,一周有一大半的时间不在家。
一百四十五平方米的公寓,空旷得像楼盘样板房。
她好奇地问:“谁做饭给你吃啊?”
“我自己。”
“你会?”
“人都是被逼出来的。我也希望有妈妈做好吃的饭菜啊,可惜我没那种命。”说着,他把切好的冬笋放进锅里,翻炒的动作十分娴熟,根本不像一个十几岁的男生。
冬笋脆嫩,刚好去除腊肉的油腻。麦菜拌炒鲮鱼,口感鲜香爽脆。
两人在餐桌边面对面地坐着。
她迟迟不动筷子。
“怎么。不好吃?”他担心地问,“昨天我还特地练了这两道菜。”
她问:“司屿,你的亲生父母呢?他们还在吗?”
他顿了一下。
他说滕伯伯,也就是他的养父告诉他,他妈妈被他爸爸抛弃,一个独身女人养活儿子太难,就把他送养了,后来再没有了下落。
“或许有一天,你妈妈会回来找你。”
他失落地笑,说:“不,她不会回来了。小时候,每到幼儿园下课的时候,所有孩子都会趴在玻璃门上等家长。看到门口出现大人的身影,大家就喊,某某某,你爸爸来接你啦!
“有家长接的孩子,特别骄傲。家长没来的孩子,总担心爸爸妈妈不要自己了。他们都有人接。只有我,总是留到最后,由老师送回家。后来,我就常常做梦。梦里面自己还是孩子,坐在黑暗的幼儿园里,一直等,一直等。我一直等待,直到十六岁。”
“为什么不等了?”她问。
他说:“一个人如果真想见你,别说一年,就连一天、一小时,一刻钟都不能等。她十六年都没回来找过我,可见……死心的那天,我发誓,将来找到自己喜欢的人,一定好好对她,不让她等,不让她失望。我太了解那种苦等的感觉。太绝望了,好在,我现在有了你。这个世界上,好歹有了一个真正的牵挂。”
说完,他把腊肉挑到她的碗里。
他像没有安全感的孩子。迟疑地问:“默宁,你不会离开我吧?”
“嗯。”
“那就好,我等了好久好久,才等到你。”
她没有说话,扒拉着饭粒,泪跟饭粒一起咽下肚。她在心底发誓,绝对不会再随口说出“分手”两个字。不会把他一个人,扔在等待的黑暗里。
甜蜜如阳光下的肥皂泡,风一吹,就破了。
三个月前,是她亲口说要分手。
她背弃了誓言。
二
“女士们先生们,今晚的冠军就是……”一段紧张的鼓点,将默宁的思绪拉了回来。
主持人兴奋地宣布:“?号选手,欧阳莲道小姐!”
台上台下迅疾地淹没在掌声的潮汐里,莲道喜极而泣,她二十岁,家世好,长相好,身材火辣。
这些热闹与叶默宁无关,她早早地回到后台,将脸埋进掌心。
沐轻菡在身后,轻声问:“你哭了?”
“冷气太大,有点冷。”
她找了一个差劲的理由,沐轻菡帮她披上丝巾:“不要冻坏自己。”
“谢谢。”默宁很惊讶。
沐轻菡沉吟。
她有话想说,但这里的人太多,不知怎么开口。匆忙的电话铃声打破了尴尬。致电人显然地位非凡,沐轻菡心情大好,跟默宁道别,赶着去赴约。
女选手们纷纷回到后台。刚才,得了冠军的莲道在颁奖礼上请求滕司屿给她一个拥抱,结果,对方冷面地说“不必了吧”。
让她碰了一个大钉子。
大家都想,这下莲道肯定气死了。谁知,她跟一众选手合
完影,淡定地回到化妆室卸妆。
完美如面具的脸上,没有丝毫的不悦。
化妆室里十来号人各忙各的,气氛微妙。
乔安娜的助理花花闯进来,大喊一声。
“叶默宁!滕司屿是你的前男友?”花花恨铁不成钢,“这样的大金龟,你怎么让他跑了?”
大家闻言一怔。莲道的眼妆卸到一半,假睫毛挂在眼皮上,黑黑的,比巫婆更阴沉。
花花一直觊觎滕司屿的“美色”,羡慕得口水直流。
“默宁姐,快说说,快说说。你当年是怎么迫到滕司屿的?”
簌簌早就忍不住了。
“这事我最清楚了!咱们都一个高中的!”她将当年滕司屿怎么追默宁的事情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
大家都不敢相信。
“什么?!是他先表白的?!”
簌簌证实:“真是滕司屿苦追我们默宁的。”她绘声绘色地比画,“为了追她,司屿在食堂蹲守了一个月。”
“哇——”众人惊呼。
簌簌对这样的轰动效果很得意。
“滕司屿对她一往情深,二十四孝男友啊!提开水打饭占位子,圣诞节还扮圣诞老人送她礼物!”
小花想不通:“默宁姐,他对你这么好,为什么要分手?多可惜啊……”
众人跟风:“就是就是。”
莲道很淡定,边卸妆,边饶有兴致地听大家“八卦”。
苏苏忍不住说:“叶默宁,前男友这么出色,你心里一定还想着他吧。”
默宁想了想:“都过去了。”
“可是你们的感情还在啊。”簌簌也想趁这个机会把默宁的心里话逼出来。“不如复合吧,只要你主动点……”
越说越没谱,默宁耳根发热地打断她:“瞎说,什么复合。他交什么女朋友遇到什么样的人都与我无关。“
众人哑然。
滕司屿也没想到,旁人开起他们之间的玩笑时,她会如此激动。如果不是刚好在推门而入的时候听到这决绝的话……他仍在做梦。
做着一相情愿的梦,做着再续前缘的梦。
他收起热切的心,换回冷漠的面孔。
默宁面色惨白地站在那儿,像失血的雪娃娃,一言不发。
滕司屿与默宁擦肩而过的瞬间,没瞧她一眼。他跟乔安娜道歉,说客套话,无非是来晚了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又说,他公司还有事,先走了。
乔安娜受宠若惊地点头说好。在这么多女生面前,滕司屿只跟她说了话。乔安娜骄傲地瞥了默宁一眼。
除了簌簌,其他人一致认定“默宁的前男友是滕司屿”绝对是假的。人家滕司屿明明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啊。
好几个女生已经向默宁投去了鄙夷的目光。
助理方芳在门外等着,滕司屿跟乔安娜寒暄了几句,突然被莲道叫住。
“滕先生,请等等。”莲道优雅地站起,几步走到他面前,指着默宁问他,“这儿有一位您的故人哦。嗯?怎么?你不认识她?”
化妆室里的每一个人都认定,叶默宁刚才一定是在吹牛。
滕司屿抬手看表。
“我还有事。”
“哎哟,给点面子嘛。”莲道上前撒娇,“人家只是想确认一下啦,刚才有人吹牛,说自己是你的前女友,你来认认,她是不是啊?”
悲剧。
化妆室里十几号人都替默宁想到了这个词。
刚吹完牛就被人拆穿,真是悲剧中的悲剧。
“滕总,还有二十分钟会议就开始了。”方芳在门口催,滕司屿点点头,走到默宁身边,牵起她的手。默宁下意识地想抽回来,哪知他捏得好紧好紧。
她抬头瞪他。
他趁势揽住她的肩膀,说:“好了,不要闹了,吃饭去吧。”
众人在心里“哇”地叫了一声。
牵手,揽肩,外加吃饭!
叶默宁也太低调了吧,这哪里是前男友,根本就是热恋进行时!
大家不禁有点“同情”莲道。相比默宁的低调,莲道刚才的故意“戳穿”,就显得太小家子气了。
司屿风度翩翩,默宁清雅恬淡。
两人站在一起,颇有些神仙眷侣的味道。花花感慨地说:“默宁姐,你们好配哦。”
莲道竟然也附和地说:“是啊,滕司屿,你跟你女朋友真配,不过呢…”她话锋一转,“女朋友性格好,也是一件麻烦事。我看到啊,今天她跟一个实习的男生就挺聊得来呢。呵呵。”
这句话的意思可深可浅。
化妆室里的气氛又尴尬了起来,大家本来都不熟,既不想得罪莲道,更不想得罪滕司屿,于是,一下子都不说话了。
默宁的朋友大多数心地宽厚,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莲道这样咄咄逼人的女孩子。今天的实习生那么多,她跟任何一个说话都超过了三句,但都是工作上的事情。默宁会忍让,但绝不懦弱。
“没办法,好女生,人人都喜欢。”司屿居然先开口。
她感激地回头看他。
揽住她肩膀的右手越发地用力,他难得地微微一笑:“追她的时候就很难,现在稍不留心,还是有人打她的主意。看来,以后我要更疼自己的老婆了。”说完,他将默宁搂入怀里,安慰道,“别生气了,去吃饭吧,我订了座位。”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化妆室里静悄悄的。
十几个女孩子屏息静气了几秒钟后,才懵懵懂懂地醒过神,一个个地叹“好羡慕啊,这么好的男朋友”……
只有簌簌抱着胳膊坏笑。半小时前,她给滕司屿的那条告密短信“默宁在化妆室里”,果然没有白发。
三
一出化妆室,他脸上的温柔一扫而空,直接切换到国王扑克脸。
夜风那么凉。
司屿脱下外套,披在默宁的肩膀上,她轻轻地推了回去,说:“谢谢。”
他硬给她披上,自己穿着单薄的衬衣站在瑟瑟的夜风里,侧过脸冷冷地问:“那个男生是谁?”
默宁一头雾水:“什么男生?”
他没有转过脸来,抱起胳膊望向远方。他每次心里没底的时候就会这样,又不好意思说自己吃醋了,于是咳了一声,仍是冷冷的语气:“就是今天和你说过话的男生。”
“说过话?”默宁想也没想就说,“那也太多了吧,至少有二十个。”
二十个?
司屿彻底怒了,叶默宁啊叶默宁,咱们现在又没有正式分手,我不是还有“复活”的机会吗,你、你、你怎么能……他压抑住怒火,把头顶就快要爆发的小火山压了下去。在大街上发火有失身份,他咳了咳,“冷静”地问:“那,你觉得那二十个怎么样?”
“你吃醋了?”她故意问。
“用得着吗?”他白了她一眼,帮她扶住快要滑下肩膀的外套。手指轻触她的肌肤,这久违的温暖,让他在瞬间分了心。
默宁看到他变脸,却放心了。
对,这才是滕司屿。
国王做派,难伺候又傲气,看上去成熟其实比小孩子还爱吃醋的滕司屿。
她笑着说:“哪里有什么男生故意找我说话,都是工作上的往来。”
他“哦”了一声。
脸上没有流露出半点喜悦的神色,他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反正现在三个月的期限要到了,到时候你还是我女朋友,一辈子别想跑。”
换作以前,默宁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揪他的耳朵,说“臭美了你,我还没答应哪”。
可是,可是。
此情此景下,她没有揪他的耳朵,也没有故意装生气。她第一次知道,月光比夜风更凉,凉凉的月光打在她的手背上,像极了仓促间自眼中滴下的泪。
她笑,笑容那么悲伤。
“如果真要在一起,哪里要什么三个月期限,坚持下去就是一辈子。”她放低了声音,哑哑的,“可是对不起,我坚持不下去了。”
这一次,滕司屿转过了冷傲的脸。他在原地踱了几步,转过身轻轻地扳住她的下巴,质问道:“你当初答应过我,只分开三个月!”
“这三个月的时间里,我想清楚了一件事情。”她说,“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我们还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在一起,那太虚伪了。与其是那样,不如彻底分开吧。”
他的眸子变暗。原来,原来跟他在一起就是虚伪!是羁绊!不如分开来得自由!
“那好吧。”说完,他松开了手。
只有上帝知道,这一刻他的心有多么痛。
银色的奔驰驶入幽深的夜色中。
方芳从镜子里瞥了一眼坐在后座上的滕司屿,他始终板着脸。夜这么深,叶默宁宁愿一个人去马路边拦出租车。也不愿意跟他们同车。
“你觉得默宁有没有变化啊,这么久没见了。”方芳故意试探。
“送我回公司。”他冷淡地看向窗外。
“其实,你们之间的感情还在,我今天看到她对你也很在意。”
“真的?”他立刻转过头,“你从哪里看出她还在……在意我?”
孩子气的欣喜闪现了一秒,就被他藏了起来。
这个男人,明明在意得要死,还装什么冷酷。
方芳又好气又好笑,继续说:“你当评委的时候,她就坐在你后面不远处,视线一直没离开过你。”
“真的?”
“当然。”
滕司屿装作若无其事地转头继续看窗外,一丝隐匿的喜悦从他的眼角眉梢,悄悄地流出,越来越多,越来越浓,终于,淡淡的笑意绽放在唇边。
真像一个孩子。
在工作中冷峻得不近人情的他,在这一刻,开心得像一个孩子。方芳安慰自己。得不到他的青睐,看到他开心也不错。滕司屿真是世界上最难追的男人。当年她在学校里死命地追他,滕司屿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她。现在她成了他的秘书兼司机,两个人是纯粹的上下属关系,一丁点的暧昧也没有。
这个死男人的所有柔情,真的都在叶默宁身上用完了。
车子经过本市最高的摩天轮时,他凑近窗子。
多年前,正是他们感情最好的时候。“五一”黄金周,两人捧着爆米花去坐摩天轮。摩天轮转到最顶端时,她不怕死地想打开舱门吹吹风,吓得他脸都白了。他狠狠地将她摁在座位上,威胁道:“敢开舱门就把你扔下去。”
默宁一点也不怕,她说:“你舍不得。你这么喜欢我,怎么舍得?”
也就是那一刻,从来没考虑过“分手”的司屿,对“失去”的恐惧变得再真切不过。这个叫默宁的女孩,娇弱却并不柔弱。
这份感情里,她是真正的主宰者。
离不开的人,其实是他。
他摁着她肩膀的手,渐渐放松,未等她吃完爆米花,嘴唇压上她柔软如花瓣的嘴唇。她本能地想把他推开,可是不行啊,娇小少女怎敌得过一个大男生,很快地,初吻的美好便将她卷入这条恋爱的河流里。
他放开她,故意问:“如果有一天你烦我了,不想继续交往了。你会怎么办?”
她还没从刚刚那个吻中醒来,想也没想地揶揄道:“国王殿下,你的被害妄想症又犯了。”
“那,你就当不是我,泛指某人。如果你哪天烦某个家伙,特别想甩掉他,你会怎么办?”
她偏过头,想想,说道:“嗯,我会不跟他联系,让他也联系不到我。”
这句话司屿一直记得。三个月前,当她删掉他的QQ和MSN,连电话也永远打不通时,他彻底地明白:她将他从她的世界里删除了。
“嘟……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号码是空号。”
是空号。是空号……
四
他记得自动录音残忍的回复,更记得她的泪。
分手的起因是一次雪地登山活动。几个月前,他和几个同学相约去爬雪山。默宁的弟弟,叶君澈也撒娇着要跟去。登顶很顺利,下山时,一场变故让小澈留在了雪山上,谁也救不了他。司屿脱险后恳求搜救队启动应急程序,但最后却连小澈的尸体也没找到。
万般无奈,他只能一个人回来,告诉默宁和叶爸爸叶妈妈“叶君澈在下山的时候出了意外,回不来了”。默宁和叶爸爸叶妈妈当即怔住。
获救的几个人事先约定,谁也不会把叶君澈真实的死因说出去。
他没有瞒她,一五一十地说了。
叶爸爸老泪纵横,叶妈妈哭得昏倒了。他们中年得子,将这个宝贝儿子看得极重,怎么知道会出这样的事?
雨滴冰冷,她的眼泪滴在他的手背上,温暖浸入皮肤。她的眼里涌出如潮汐一般的哀伤,恨恨地大吼——
“他是因为你的决定才死的。”
“你有没有想过,将来会天天做噩梦,良心不得安稳?”时隔几个月后,默宁可以理解他当时的处境,却不能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与他交往。
司屿长舒一口气,往后仰躺在靠背上,闭上了疲惫的双眼。
默宁换上素净的衣裳,跟在王警官身后,走过阴森清冷的走廊。
停尸房里没有时针滴答,永远是傍晚。
王警官拉开一个冷冻柜,冷气如白烟一般不停地往外冒。默宁捂住口鼻,往后退两步。
“是不是他?”王警官问。
被冷冻的尸体身份不详,上周在雪山上被人发现,登山包里没有任何可以证明遇难者身份的资料。
她摇摇头。
“哦。”王警官将尸体推回冷冻柜,“白忙了。不过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啊。”
停尸房里的气息腐朽阴郁,出去后,默宁在垃圾桶边吐,王警官递上纸巾。
“谢谢。”
“如果一直找不到他,你会怎么办?”
三个月前,叶爸爸来报人口失踪。失踪的男生仅十六岁,清秀,五官精致。这几个月里,只要有失踪人员的信息,王警官都会第一时间告诉默宁。如果有无名男尸,王警官也会联络默宁前来认一认。但是,每次都毫无收获。
“找不到的话……”她摇摇头,“那就继续找。”
王警官提醒她:“在那种情形下,除非发生奇迹,不然,不可能活下来。”
默宁苦笑:“我相信奇迹的存在。”
正午阳光炽烈,默宁走路去公交车站,没多远,马路对面走过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
那孩子看上去不到二十岁,黑色短发,尖下巴,套着一件白外套。远远望去,那身形,那侧脸的轮廓……简直……
她愣在原地。
她震惊地看着那个人,他走路的模样,简直跟小澈一模一样。他走了几步,停下,拦了一辆出租车。
“喂!等等!”
脑子里“嗡”的一声,她不顾现在是绿灯,急急地往马路那边赶。
“叶君澈!叶君……”
没用,声音淹没在车流里。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上了出租车扬长而去,默宁一个人呆呆地立在路边,汗水无声无息地自额头滴下来。那汗是冷的。她的手脚也是冰冷的。惊愕的空白后,她极力回想刚才看到的每一个细节。
刚才那个人真的是小澈吗?
如果他真活着,为什么不回家?
“先生,对面那女孩子好像在喊你。”出租车司机提醒他。
隔着车窗,纪尽言随意地瞄了一眼马路那边,没见到什么熟人,坐定了:“去xxx酒店。”
司机一边开车,一边从后视镜里打量这个男孩子,忍不住说:“你是不是明星?”
“明星?”
司机自来熟地说:“是啊,我看你啊,特别像我女儿房间里贴的明星海报上的一个人,就是那super……”
“super junior?”
“啊,对对对,就是这名字。”
纪尽言笑了笑。他长得比一般的女生更清秀,梨涡浅浅地拄在嘴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温暖和甜美。
他说:“快点,师傅,我要迟到了。”
司机一听,噤声,一踩油门专心地开车。
十分钟后,司机从后视镜里打量这个比女生还漂亮的乘客时,多了一份疑惑。没错,这孩子的笑容看上去是温暖的,可笑容背后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极冷,极冷,像一团迷离的雾气。美丽,但有毒。
街景一帧一帧地掠过纪尽言的眼。
纪尽言手机的上网浏览记录,停留在那则某女星遭遇车祸身亡的消息上。窗外的景色再美,也不能入他的眼。司机从后视镜里打量这位古怪的乘客。他好像在说什么,没有声音,只感觉到微弱的气流波动。
司机永远猜不到,从纪尽言嘴里吐出来的那个名字是——
沐轻菡。
下期预告:
叶默宁回校,突然被媒体包围,女明星沐轻菡竟然自杀了,而且把所有遗产留给了她。而她们只在“深港大学生风采大赛”仅有一面之缘,更加意外的是,同时继承遗产的还有滕司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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