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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风婚事(短篇三则)

时间:2023/11/9 作者: 神剑 热度: 13048
□刘庆贵

“为什么不批准我结婚?”

1966年秋的一个周末,下放东风发射团二中队锻炼的15位学员已满一年。中队领导把他们召集一起,大家说体会,谈收获,提建议。肖指导员随后对学员一一点评,给丁广文等五人嘉奖。颜中队长最后宣布,盖世华、荣易学、孟亦祥、阙昕飞四人留二中队任技师,其余11人到东风技术部任技术助理员。

  散会后,学员们余兴未了,仍然坐在会议室海阔天空侃大山。正当大家聊得正浓时,通信员拿着一沓信进来了。要知道,那时这里和外界交流的唯一手段就是写信,所以接到信件是每个人最为盼望最为幸福的一件事。会做思想工作的班长甚至把家长来信在班务会上宣读,作为对全班同志的激励和鞭策。坐在门口的阙昕飞一把将通信员手中的信抢过来,看了一眼随口念道:“盖世华,你的……孟亦祥,有你一封。我看看是不是蒙古少女给你寄来的。不是,是天津老家来的……荣易学,拿去……刘子福,北京来的……娄广智,对象来信……最后这一封嘛……”阙昕飞边拆边说,“是我自己的。”

  阙昕飞站起来,望了望大家,边看边读了起来:“亲爱的……”阙昕飞读完三个字后,用眼睛瞄了丁广文一眼,然后继续念道,“10天未见信,犹如三秋兮。你来信说,咱俩的恋爱关系已经向组织汇报,只要组织批准就回来结婚。想不到幸福来得如此之快。太高兴了!我都等不及了……”读到这,阙昕飞离开座位,一边走一边继续念:“昨晚我做了个梦,梦见咱俩牵手进了洞房……”

  丁广文大喊一声:“瞎子,你混蛋!”因为阙昕飞近视眼,所以那帮下放锻炼的学员都叫他瞎子。

  原来信是丁广文对象寄来的。阙昕飞开始念信时他就感到不对劲,听了几句后他完全明白了。他一步蹿上来,左手夺信,右手朝阙昕飞挥拳打去。阙昕飞一闪拔腿往外跑。丁广文一边追一边骂,但哪里追得上。

  丁广文回到宿舍,美美地细细地品读未婚妻白茹雪来信。读完来信,他像打了鸡血似的,异常亢奋,回想起了和白茹雪的件件往事:

  丁广文老家在甘肃省平凉地区静宁县北部六盘山麓葫芦河畔的石沟村,和白茹雪相隔一条河。两人同岁,一起上小学、初中和高中。高中毕业后,丁广文考上兰州大学,白茹雪考上西北师范大学。两人同在兰州,少不了时时来往,寒暑假也一块回家。大学毕业后,丁广文应召入伍,白茹雪则分配在老家静宁县一中任教。

  丁广文又看了一遍白茹雪来信,她说她特别渴望两人牵手进入洞房的那一刻。他暗自发笑,我何尝不期盼那一刻的到来……

  为了送别下放锻炼的大学生,晚上中队特意杀了一头大肥猪加餐,颜中队长和肖指导员把15位下放锻炼的学员请来一起开怀共饮。颜中队长频频为学员敬酒,肖指导员不断给大家夹肉让菜。战士们按规定不能喝酒,但班里的战友三五成群过来,以汤代酒,与朝夕相处一年的战友送行。学员们更是高兴得不知东西南北,就连滴酒不沾的阙昕飞也喝了不少,荣易学、李宏保、王思亮等几个更是开怀畅饮。丁广文走到肖指导员跟前,倒上大半碗白酒,非要和指导员喝掉不可。肖指导员喝酒如喝水,但他还是劝丁广文别喝醉了,说一会找他有事。丁广文嘿嘿一笑,说了声“先干为敬”,随即将半碗酒一口喝干。待丁广文转身找酒,想和颜中队长干杯时,颜中队长哨音一吹,用他那特有的粗嗓子大声喊道:“就餐结束,晚上自由活动。”

  丁广文还想再喝,因为他今天双喜临门,得了嘉奖,收到白茹雪的情书,但中队长的话是不能违抗的,他只能留下一丝丝遗憾离开食堂。丁广文回去和八班长说指导员找他,随即下楼进到肖指导员房间……

  熄灯号响了,丁广文还没有回来睡觉,八班长一想不妙,连忙起床穿衣,下楼敲开了肖指导员房门。指导员正伏案看书,扭头问他有何事,八班长报告说丁广文还没有回来睡觉。

  肖指导员一惊。他刷地站起来,急步到门口问哨兵是否见到丁广文进出。哨兵说熄灯前有七个人从外面回来,但没有丁广文。

  不好!肖指导员进颜中队长房间通报了情况。原来,肖指导员刚才跟丁广文谈了组织调查他的恋爱对象后下的结论。因为白茹雪的姑父是一名国民党军官,解放前夕逃离大陆到了台湾,因此不批准他和白茹雪结婚。

  颜中队长嘟囔说:“团部也是扯淡,非要叫我们在他离开中队前找他谈话。这下出事了吧!”

  肖指导员说:“我还给他开导了一番,他最后表态说,请组织放心,我会正确对待。”

  颜中队长当机立断说:“紧急集合,全体出动,把他找回来。”

  肖指导员略一沉思,说:“用不着兴师动众,把七班八班拉出来,再加上下放学员就够了。”

  不到三分钟,20多人集合完毕。颜中队长简要说明了情况,然后下达了搜索任务:“七班朝4号以东搜索,重点是库房一带和河边菜地。八班朝4号以西搜索,重点是猪圈一带和敖包山周围。下放学员分为两拨,分别跟随七班和八班。”

  肖指导员补充说:“搜索时对那些犄角旮旯,比如厕所、猪圈、柴房、水井、菜地、篱笆等要特别注意,河边的草丛树林、敖包山周围的坑坑洼洼都要看到。”指导员最后又强调了一句,“可不是去抓人哦,发现丁广文同志立即报告颜中队长和我。”

  颜中队长最后下达命令:“分头出发!”

  肖指导员带领八班和阙昕飞、盖世华等学员,朝4号西进发了。他们先在食堂后面的柴火堆里看了看,又到堆放煤块的场地瞅了瞅,然后循着饲养员喂猪的道路,把营房西边每一处都搜了个遍。到了猪圈,阙昕飞把中队猪圈一一看过,还钻进了低矮的贮物间,凭他的第六感官觉得有点异样。他喊了几声,叫指导员拿手电筒进来照了照。阙昕飞用手摸了摸那张破椅子,对着手电看了看,手指挺干净。他说:“刚才有人在椅子坐过。”肖指导员对八班长说:“丁广文可能就在这一带,告诉大家要格外注意。”

  八班长带人把4号西几个单位的猪圈仔仔细细地搜了个遍。肖指导员、阙昕飞和盖世华还不时呼喊:“丁广文,你在哪?”

  此时的戈壁滩,没有月光,碧空晴朗,星星闪烁,凉风习习,大地像罩上一层妙曼的轻纱,朦朦胧胧。

  阙昕飞朝敖包山方向眺望,有个人影一起一伏。他惊叫一声:“是丁广文!”

  肖指导员放开脚步,朝敖包山奔去,边跑边喊:“丁广文!”

  “老丁!”阙昕飞也跟着边跑边喊。

  突然,丁广文傲立在敖包山顶上,像一座塑像,昂首长啸:

  “为什么不批准我结婚?”

  丁广文的呼喊,久久地回荡在敖包山上空:“为什么不批准……”

  “为什么……”

  亲爱的读者,你一定想知道丁广文和白茹雪的结局吧!你希望出现哪一种结局呢?

  结局一

  星移斗转,日月穿梭,转眼过了40个春秋。一天,在甘肃静宁县城汽车站内,数十人排队购票的队伍突然一阵骚动,一位头发斑白的老头在人流涌动中站不稳,把一位烫着银发的老太太踩了一下。“哎哟”一声,老太太侧身怒目而视,正待发作,怒目刹那间变成了媚眼,咧开的长嘴巴马上收缩成微笑的圆形。

  “丁广文!”

  “白茹雪!”

  老太太拉着老头的手,喃喃地说:“真想不到,40年了……”

  两位老人离开人群,相对而视。突然,老太太流出了一行热泪。老头赶忙掏出纸巾,替她擦拭……

  老太太破涕为笑,问他:“买票到哪里去?”

  “回东风。”老头一直在东风工作,四年前从高级工程师的位置上退休了。想不到这次回老家竟然巧遇初恋。他问老太太,“你呢,到哪?”

  “我女儿在英国,准备到她那里住一段。”

  “老伴没跟你一块去?”

  “老伴去世了。”老太太问老头,“就你一个人回来?”

  “是的。老伴前年也去世了。”

  “不去英国了。”

  “不回东风了。”

  “到我家好好聊聊。”老太太说完,拉着老头的手离开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慢慢地消失在县城的街道上……

  结局二

  光阴荏苒,日往月来,转眼过了40个春秋。在甘肃静宁县北部六盘山麓的石沟村一片灰头土脸的泥坯房旁边,鹤立鸡群似的耸立着一座粉刷成白色的三层小楼,上书“石沟村希望小学”的字样。学校门前的水泥操场上,30多位身穿鲜艳校服的学生正在进行体育活动。突然,从村外大路开来的一辆车子刷地停了下来,从车上走下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头,径直走向一位头发斑白的女老师跟前,开口问道:“请问白老师在吗?”

  “你……你是……丁广文!”

  这位老教师就是白茹雪。当她确认眼前的老头就是自己的初恋时,脑袋嗡的一声,身子像软面条似的摇晃着差点摔倒。

  “白茹雪!”丁广文一把抱住她。

  白茹雪在丁广文怀里缓了过来,眼泪情不自禁地奔涌而出。

  “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丁广文迫不及待地问她。

  白茹雪破涕为笑,边擦眼泪边说:“还好。你呢?”

  丁广文说:“我一直在东风工作。组织虽然不批准我和你结婚,但后来帮我牵线搭桥,和幼儿园的一位老师结婚了,育有一儿一女。老伴于前年病逝了。”

  听到丁广文的老伴去世,白茹雪情不自禁地叹息了一声。接着她也说了自己的情况。当接到断交信后,她足足哭了一星期。此后阴差阳错,始终未找到合意的伴侣,过上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生活。后来她把全部精力用到了教学上,当上了中学校长。退休后她不愿意闲着,来到石沟村小学支教,把原来破烂不堪的学校改变成全县的先进小学。

  “不走了!”丁广文说完,挽着白茹雪的手迈进了学校……

  结局三

  光阴似箭,时光飞逝,转眼过了40个春秋。一天,在甘肃静宁县人民医院的一间病房内,半躺着一位头发斑白面颊清瘦的老太太,戴着一副老花镜聚精会神地看微信,看到好笑之处,竟天真地呵呵笑出几声。

  突然,一位手捧鲜花的老头进了病房,走到老太太跟前,大声喊道:“白茹雪!”

  “你是……”老太太先是抬起头瞅了一眼,然后略为低下一点头,眼光从老花镜的上方射出来,死死地望着眼前这位唐突出现在眼前的老头。她仿佛见过此人,但何时何地见过却记不起来了。

  “我是丁广文呀!”老头把鲜花放在床头柜上,一把拉着老太太说。

  老太太瞪着眼睛紧紧地看了老头三分钟,突然抽出手来,狠狠地抽了老头一巴掌,说:“丁广文——陈世美!”说完一把抱住老头,呜呜地哭了起来。

  手足无措的老头就是丁广文。他退休前是东风的高级工程师,前年妻子病逝,今年回老家探亲,想起了初恋白茹雪,就到县城中学寻访,得知白茹雪身患癌症住院。他来不及多想,匆匆买了一束鲜花就往医院赶。

  白茹雪终于冷静下来了,她放开丁广文,自己挪了挪身子,叫丁广文坐到床边。她把丁广文从上到下仔细端详一番,抽泣着问了他的情况,然后说起了自己。接到断交信后,她哭了三天三夜,连死了的心都有了。后来,她发誓要找一个比丁广文强十倍的丈夫,但世上哪有这样的人呢,挑来挑去,就错过最佳婚恋年龄。此后她痛下决心一辈子不嫁,把一门心思放在教学上,并取得了优异成绩,被评为全国优秀班主任。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今年体检时,发现肺部有癌变。

  丁广文听着听着,不觉流出了眼泪。白茹雪一边替他擦眼泪,一边讥笑说:“一个大男人,怎么这样婆婆妈妈呢?放心吧,我一时半会死不了。医生要给我做手术,我说不做,改为化疗。我昨天跟大夫说,六个疗程已经结束了,我要出院!”

  “出院?”丁广文不解地问道。

  “出院!”白茹雪心中又升起一个更为大胆的决定。她将自己的脸紧紧地贴在丁广文的脸上,在他的耳根轻轻地说,“出院后,咱俩立即结婚。我要当一回新娘……”

  结局四

  白驹过隙,倏忽之间,转眼过了40个春秋。一天,在甘肃静宁县北部六盘山余脉的一个向阳的山坡上,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头,半跪在一座墓碑上写着“白茹雪女士之墓”的坟茔前,泪眼汪汪地抚摸着白茹雪三个字,喃喃地诉说着衷情。

  “白茹雪,我丁广文对不起你,没有履行与你共进洞房的诺言……这不是我的错。那是东风在特殊年代执行特殊使命下必须遵守的特殊规定。茹雪,告诉你吧,我们东风人都具有无私奉献的精神,无私奉献中就包含着在爱情婚姻上的奉献……你虽然不是东风人,但因为我是东风人,造成了你的独身选择。你为我做出了奉献,奉献了青春,奉献了爱情,奉献了生命……茹雪,你知道吗?我这次归来,为了找到你,走遍了你曾经任教的几个学校,也寻觅到了你那艰难然而却是光辉的足迹。几个学校的师生都一致称赞你,说你十分优秀,获得过全国优秀班主任的称号……人终有一死,你的死重如泰山……亲爱的茹雪,告诉你吧,我现在也是单身了。你为什么不等等我呢?”

  丁广文最后大声呼喊:“安息吧,茹雪!来生再会!”

小点号的婚礼

“新娘新郎入场——”

  “政委证婚——”

  “一拜高堂——”

  “二拜亲友——”

  ……

  这是1973年秋,在东风北端光测中队的一间活动室里传出来的最美好的声音。

  原来这里正在举行一场别开生面的婚礼。只见在中队一间30平方米的活动室里,中央摆放着一张乒乓球桌,上面放着糖果、花生和葵花籽,东头墙上贴了一个大大的红双喜字。乒乓球桌子三面坐满了来宾。

  大红喜字前正站着一对新人。男的叫蒙天明,一米八的个头,四方脸,浓眉大眼,穿着一身崭新的军装,显得十分威武英俊。女的叫柳仙慧,中等个子,瓜子脸,白皮肤,头上扎一条马尾巴,穿着一件小红花点缀的浅色上衣,配一条蓝色裤子,红扑扑的脸上充满了青春的笑容,一看就是一位聪明贤惠善良温柔的女性。

  看着正在拜堂的两位新人,坐在来宾席上的阙昕飞站长心潮澎湃,禁不住想起前些天到此调研的情景……

  阙昕飞登上塔台,看到经纬仪一尘不染;走进油机房检查,地面无一滴油污;到菜地察看,眼前是绿油油的韭菜、鲜嫩的黄瓜、红红的西红柿和肥大的辣椒。中午吃饭,四菜一汤加米饭,这令阙昕飞甚为惊讶。起初他以为是为上级领导的到来而专门加餐,经中队长说明,才知道他们中午和晚上都是四菜一汤。阙昕飞为该中队取得的成绩感到高兴。而当他找技术干部谈话时,却看到一个个像有什么心事似的,眉宇不舒展,声音不欢快。再深入了解,原来中队的几个大龄技术干部都没有找到对象。6个大学和中专生,超过26岁的有3个,最大的已经31岁,只有蒙天明一人有对象。阙昕飞回去后,就这一情况和南政委交换意见。南政委说,他也一直为此而伤脑筋。阙昕飞说,马上就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何不充分利用一下呢?南政委问有何机会,阙昕飞如此这般地说出了他的打算。南政委一拍大腿说,太好了!而后他俩立即找来政治处主任商量,决定蒙天明的未婚妻到来后的当晚,搞一个隆重、热烈、大方而又有影响力和吸引力的婚礼。

  “夫妻对拜——”

  司仪的一声高喊把阙昕飞的思绪拉回了现场。此时,只见蒙天明和柳仙慧在来宾们的嘻嘻哈哈中笑着相互鞠躬。

  来宾席上一位专门分工插科打诨的小李说:“太远了,近点!”

  蒙天明前挪了一步。

  “新娘靠近点!”

  柳仙慧羞答答地挪动了一点点。

  “再近点!”

  蒙天明和柳仙慧又靠近了一小步。

  司仪喊:“三鞠躬!”

  蒙天明动作麻利地一低头,叭地一下子磕到了柳仙慧的额头上,害得她哎哟一声,后退了一步。

  “哈哈哈哈!”

  来宾们见此情景,爆出了欢天喜地的笑声。

  接着中队指导员以他浑厚的男高音,像下达队列口令似的,大声喊:“拥抱!”

  来宾席上整齐划一地跟着喊道:

  “拥抱!”

  指导员再喊:“接吻!”

  来宾席又是整齐划一地大喊:

  “接吻!”

  指导员喊了三声,大家也跟着高喊了三声。三声过后,司仪伸出两手,往下一压,说:“指导员已经下达了口令,看来必须立即进入下一个程序了。请新郎新娘听口令:拥抱——”

  就在众人有节奏的“拥抱”呐喊声中,新郎双手抱住新娘的双肩,新娘两手搂住新郎的腰际,两人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接着司仪又下达了第二道口令:“接吻——”

  在指导员的指挥下,来宾席上发出了整齐划一的喊声:“10 、9、8、7……3、2、1——接吻!”

  就在一片倒计时的喊声中,蒙天明轻轻地将怀中的柳仙慧稍稍推开了十几厘米,柳仙慧抬起头,两双晶莹的眼睛里闪烁着纯真的爱情火花,射出炽热的青春光芒,在异性相吸的爱情定律指引下,两张嘴逐步逐步靠近:五厘米,四厘米,三厘米,二厘米,一厘米……就在众人倒计时的最后一声“接吻”声中,两张嘴紧紧地吻在一起,两颗心紧紧地贴到一块……

  喧闹的会议室随即寂静无声,静得连新郎新娘急促的呼吸声都能听见。此时的蒙天明和柳仙慧抛开了刚才的羞涩,尽情吸吮着爱情的蜜汁,畅快地享受着婚姻的甜美。从此,两人便连成一体,组成了一个新的单元,把一个人的“我”变成了两个人的“我们”。此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携手同行,共同担责,共育儿女。

  目睹新郎新娘此时的幸福时刻,所有参加婚礼的人都醉了,有的目不转睛地呆望着新人深情的接吻,有的却扭转目光闭上了双眼。一直跟随两位新人的司仪也把自己的眼睛移开,悄悄走到门口,深深地吸引了一口新鲜空气,借以缓解一下自己的醉意……

  “此处无声胜有声”。三分钟后,蒙天明和柳仙慧的两只嘴一厘米一厘米地缓缓离开,细心的来宾可以清楚地看到两位新人的眼睛里闪耀着晶莹的幸福之花。

  霎时间,鸦雀无声的会议室里爆发出长时间的热烈掌声。这掌声是对新人的祝福,是对新人的赞誉,是对新人的期望,祝他俩千里姻缘一线牵,祝有情人终成眷属,祝他俩早生贵子、和美幸福、白头偕老、如意吉祥!

  掌声过后,婚礼继续往下进行。司仪望着来宾,故意问道:“下面该进行什么项目了?”

  指导员大声说:“讲恋爱经过。”

  继而大家又一同大声喊道:“讲恋爱经过。”

  司仪接过话说:“对。下面的程序是新郎新娘讲恋爱经过。请问是新郎先讲呢,还是新新娘先讲?”看到两位新人互相推让,司仪发话说:“新娘初来乍到,就由新郎先讲吧。”

  蒙天明望了柳仙慧一眼,习惯地整理了一下军容风纪,挺起胸膛,满面春风地对着来宾说:“我和小柳是超级的现代版恋爱,说得简单点,我们恋爱没有见过面……”

  话音未落,又引起一阵嬉笑,其中以中队的几名光棍笑声为最。

  蒙天明看了看几位熟悉的光棍战友,笑着说:“真的。在昨天之前,我俩还没有见过面。在座的小张、小王、小李、小赵,包括中队长和指导员,皆可作证。”

  说到这,大家立即安静了下来,静候着蒙天明的下文。

  “大家知道,我们地处大漠深处。执行试验任务时,大家一门心思投入到任务中,也没觉得有啥孤独难受。而没有任务的夜晚,我们几个只能坐在戈壁滩上,仰望碧空,数星星,望月亮,寻找北斗七星,遥望牛郎织女。就是去年阴历七月七日夜晚,几个光棍在一起遥望牛郎织女相会时,我突然异想天开,何不利用现代化的手段谈个对象呢?此话一出,立即遭到嘲笑。小张说你是不是想对象想疯了,小王摸了摸我的额头说你没病吧。小李更损,说你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呀。”

  小李接过话题说:“我现在正式更正,小蒙也能吃上天鹅肉!”

  大家被小李的话逗得哈哈大笑。

  待大家笑过的,小李继续“揭发”他:“就是那天晚上,蒙天明站在戈壁滩的大地上,对着碧空明月,大声呼喊,我蒙天明要找对象!”

  蒙天明接着说:“大话吹出去了。那一晚我苦思冥想了大半夜,这对象怎么找?到哪里找?最后想到最近看到的一份《青年》杂志上有个征婚栏,我就斗胆给编辑部汇上30元钱,寄去了我的征婚启事,连续登了三期,最后竟然收到了一封来信。我一看,信封上写的是广西柳州市503信箱寄来的。我拿着信,心怦怦直跳,拆开一看,信中署名叫柳仙慧。”说到此,蒙天明朝柳仙慧抛去了一个眼神。

  脸上洋溢着无限幸福的柳仙慧接过蒙天明抛来的眼神,微笑着说:“我和小蒙的恋爱可以归结为八个字:杂志为媒,书信牵线。在此作个自我介绍,我叫柳仙慧,广西柳州航天部7103厂职工学校的老师。一年前,我偶然在杂志上看到了蒙天明的征婚启事。我好奇地翻着杂志,只见每页的最下端都有一条征婚启事,上面写着姓名、性别、籍贯、职业、通信地址,还写有自己的基本情况和对对方的要求。在几十条征婚启事中,唯一的军人就是蒙天明。我心里怦然一动。因为我从小就梦想当兵,可惜没有实现。何不以另外一种形式圆我的兵梦呢?就这样魂牵梦绕地辗转了几个夜晚,决定写封信试探。写好信了又迟疑起来,心想不会是骗子吧。再看征婚启事,上面只写着一个信箱的代号,心更生疑,因为我见过一些当兵的地址写的是什么什么部队。我带着疑问回去问我爸。我爸是抗美援朝的老兵,他说,部队通信地址多数是直接写部队代号,但有的机密性强的部队就用代号。我趁机把想写信和蒙天明联系的事向父母说了。我爸支持我的选择,但母亲坚决反对,她说找当兵的非得受一辈子苦不可。我说我不怕吃苦,解放军是最可爱的人,当兵的最可靠。最后我妈说,那你就先通通信,小心点,别被人家骗了。就这样,我壮着胆给蒙天明写出了第一封信。”

  蒙天明说:“第一封信就一页纸。开头用的称呼是:尊敬的蒙天明同志。然后简要地写了自己的情况,表达了对解放军的敬仰(可不是对我蒙天明的敬仰),最后一段说想进一步了解我的情况和想法。我当晚就回了信,也仿照她的称呼:尊敬的柳仙慧老师。如此一来二去,就开始了漫长的书信往来,每二十天一封。”

  柳仙慧说:“说起信开头的称呼,现在回想起来还挺有意思的。开始他称尊敬的柳仙慧老师,中间缩短了点,叫尊敬的柳老师,再后来变成了亲爱的仙慧、亲爱的慧、亲爱的、最后简化为一个字:慧。”

  “写信的内容也逐步变化,由最初的谈理想、谈抱负,转而谈工作,有时也谈烦恼,最后谈婚论嫁。”

  “我妈看蒙天明寄来的照片,是个帅小伙子,北方人,我妈也被小蒙征服了。我妈幽默地说,从优生角度来说,南方人找北方人是最理想的结合,后代体魄健壮,头脑聪明。”

  “这一年时间,有两件事最令我开心,一是完成了每次任务的跟踪测量,二就是接到小柳的来信。每次寄出信后,我就数着日子盼望接到下一封信。”

  “不过,最后在结婚安排上还是发生了矛盾。我妈要求他来柳州结婚,让家人亲戚朋友看看自己英俊的女婿。小蒙最初也同意,后来反悔了。气得我在信里骂了他一顿。”

  “大家知道,今年任务频繁,忙得团团转,哪有空去柳州嘛。因为保密原因,不能明着跟她说。为此,她和我赌气一周不回信。但最后还是当老师的通情达理,千里迢迢跑到戈壁滩来了。”

  柳仙慧说:“小蒙到清水接我进来,一路看到的都是沙漠戈壁。你们孤零零地屹立在一望无际的荒漠戈壁上。原来小蒙信中说,这里‘地上不长草,天上无飞鸟,风吹石头跑’,我半信半疑。到此一看,和山清水秀的柳州简直没有一点可比性。各位首长和同志们能在这里坚持下来,就很了不起。蒙天明了不起!你们了不起!你们真伟大!”

  来宾们又一次热烈鼓掌。

  接着,在司仪的主持下,新娘唱了刘三姐的几支山歌,还跳了个舞,新郎也唱了几首军歌。而后在司仪的指挥下,全体人员起立合唱了《团结就是力量》。

  司仪宣布:“最后一项程序是进洞房。不过,这项程序十分私密,也比较复杂,按照我们卫星发射程序来说,就是进入临射倒计时,要进行清场,最后实施点火发射。这个程序嘛,本司仪就不给他俩下达口令,同时建议大家也自觉回避,由新郎新娘自行点火发射吧!”说完,他大声喊道:“进洞房喽!”

  在指导员的指挥下,来宾们异口同声发出高亢的喊声:

  “进入发射阵地!”

  “点火!”

  “发射!”

  光阴荏苒,转瞬过了三年,阙昕飞调离了光遥测量站。离开之前,他又一次到了光测中队。蒙天明向他汇报了近期的情况,然后邀请阙站长到家属临时来队住房,看望他的爱人和活泼可爱的小女儿。柳仙慧热情地请阙站长品尝了从柳州带来的芒果和龙眼,兴奋地说,经过她的牵线搭桥,厂里的四个姑娘爱上了这里的军官……

发射场上的婚礼

2003年10月1日,东风航天城里的载人航天发射场装扮得喜气洋洋,发射塔上悬挂着“阙磊磊海蕾娜婚礼”的巨幅红色横幅,预示着在此举办一场婚礼。场坪四周的彩旗在微风下猎猎作响,像是在奏响一曲欢快的乐章。彩色气球在和风吹拂下左右摇摆,仿佛在向新人和来宾鞠躬致意。发射场上空的天格外蓝,几朵白云飘在人们的头顶上方停留不动,像是知道这里有喜事似的驻足观望。发射场上已经聚集了两百多人,有穿着整齐工作服的试验队成员,也有数十名穿着五颜六色服饰的家属小孩。在横幅下面最显眼的地方,站着发射场领导、两院院士和载人飞船发射任务指挥部成员。另外有30多位手拿各种“长枪短炮”随时准备捕捉最美瞬间的特殊人物,他们是在此专门采访载人飞船发射的20多家国家级媒体的记者。在横幅前围成的广场中央,站着一对新婚夫妇,两人身着礼服,脸上洋溢着无限的美好和幸福。

  发射场一侧的小乐队,正在演奏一曲曲喜庆欢快的乐曲,随后闪出一位穿着演出礼服的主持人。只见他右手对着乐队一挥,乐声戛然而止,高声宣布东风航天城国庆婚礼开始。随后乐队高奏雄壮的《东风航天城之歌》。两名儿童给新郎新娘抛撒花屑,五颜六色的花雨纷纷扬扬,把阙磊磊和海蕾娜点缀成仙童仙女一般。

  阙磊磊望着身边的海蕾娜,脸上绽放出从未有过的灿烂笑容。他心里不禁又闪现出“神舟五号”试验任务指挥部会议上的一幕……

  阙磊磊是负责飞船发射任务的航天工作者,每次指挥部会议上,都由他负责记录每位成员的发言和指挥部的决定。就在指挥长宣布散会的瞬间,发射场弓主任突然站起来说,请各位等一等。他说刚才突然想到,要利用国庆节放假这一天办一场婚礼。几个喜欢热闹的指挥部成员一听,顿时来了精神,纷纷询问是谁要结婚?弓主任指了指坐在后排的阙磊磊,说:“就是他,阙磊磊。他原来打算在国庆节和上海试验队的海蕾娜结婚,但因为‘神五’任务,他不敢分心怠慢,因而决定将婚礼推后。刚才指挥部决定国庆放假一天,阙磊磊,你们俩就在发射场把婚礼办了。怎么样?”

  毫无准备的阙磊磊刷地站起来,红着脸,竟不知如何回答。那只是半年前的打算,现在哪里顾得上!

  倒是上海技术设计院的苗副院长说话了。他说:“海蕾娜的父母专门对我交代过,要等到发射成功后在上海办。”

  “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把婚礼办了吧!你是娘家,发射场是婆家。布置新房,桌椅板凳,由婆家办。新娘需要什么,明天派车到市里,让她亲自去挑。”弓主任说。

  苗副院长说:“海蕾娜父母不在,我可作不了主。”

  “连这点事都作不了主,你这个副院长白当了?那我就替你作主了。”弓主任说,“你回去立即给她父母打电话。告诉二老,从来没在载人航天发射场举办过婚礼,这是第一次。另外,婚礼在座的都参加。在上海能请得到吗?这可是在东风航天城婚姻史留下一笔的事情。老苗,只要把这些跟她父母一说,准保同意。阙磊磊,你回去后问问小海,看看她的意见。”

  散会后,阙磊磊跑步到上海试验队住的神舟宾馆找到海蕾娜,告诉她刚才发生的事情。海蕾娜兴奋得“啊”了一声,想不到幸福来得如此之快。

  苗副院长也跟了进来,问海蕾娜有何想法。海蕾娜说:“好事,大好事,求之不得的好事。”

  苗副院长问:“你父母会同意吗?”

  爸爸妈妈会同意吗?海蕾娜的父亲对她说过,一定要参加女儿的婚礼。她想了想说,可以让我爸妈坐飞机赶过来。

  阙磊磊为难地说:“来不及,怎么赶也来不及。”

  苗副院长当机立断,说:“或者先在发射场把婚礼办了?我给你父母打电话,保证做通工作。明天,你跑一趟酒泉,租一套结婚礼服。”

  海蕾娜望着离开的苗副院长,心想父亲不会不同意吧!因为有前车之鉴……

  2002年12月30日,“神舟四号”飞船发射成功。海蕾娜回到上海后的第10天,院里召开了总结表彰大会。会后她回到家里,大声说:“爸,妈,今天我三喜临门。替我高兴吧!”说完,她给了父亲母亲一个热烈的拥抱。

  父亲说:“‘神舟四号’发射成功,你是有功之臣。”

  海蕾娜亲了父亲一口,说:“猜对了。今天院里召开‘神四’任务总结表彰大会,你的女儿受到表彰啦。”

  母亲说:“第二喜呢?莫非有男朋友了。”这是母亲最关心的问题。

  海蕾娜亲了母亲一口,说:“对了!还有呢?”

  父母亲想了半天,摇摇头。

  海蕾娜说:“我被授予‘上海市新长征突击手’称号。”

  父亲说:“三喜临门,蓬荜生辉,值得庆贺!”

  母亲离不开她最关心的话题,问:“刚才你说有男朋友了,是你们单位的吗?”

  海蕾娜说:“不是,不过都是搞飞船的。”

  其实海蕾娜和她的男朋友已经相处了两年,早就如胶似漆,但她一直瞒着父母,因为她知道父母有一个苛刻的条件,必须是上海人。她想,今天自己立功受奖,趁父母高兴之机,把男朋友的事端出来,以便浑水摸鱼得以通过。

  母亲笑眯眯地问:“上海人吧?”母亲最关心的还是这个老掉牙的问题,这也是她过去一再申明的首要条件。

  海蕾娜说:“妈!你怎么不问问他的人品才能,人长得帅不帅呢?”

  父亲说:“那你就说给我们听听吧!”

  海蕾娜把对方的情况大概给父母亲汇报了。听了后,父亲首先说:“人品还是挺不错的。他老家是哪里的?”

  “祖籍广西,在东风长大。他的父母亲都在东风,都是发射飞船的,而且……都很有水平。”她本来想说对方父母都是发射场的领导,但话到嘴边却转换成了另一种说法。

  “不是上海人不能当我的女婿。”刚才还阳光灿烂的母亲,刹那间成了阴云密布,并对她砸下了“冰雹”。

  “不是他我坚决不嫁。”海蕾娜预先也想到了,心想这次必须来硬的。

  “先别说那么绝。”父亲一看母女俩闹僵了,赶紧出来圆场,“我问你,他叫什么名字?”

  海蕾娜说:“阙—磊—磊。用六块石头垒起来的宫阙。”

  母亲气哼哼地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姓阙,名磊磊。阙是皇帝宫殿门前牌楼,现在一般指的就是宫殿,磊字是三个石,两个磊不就是六块石头了吗?”父亲到底是个大知识分子,给老伴解释了一番。

  母亲说:“就是用金子垒的我也不同意。”

  “妈,我再说一遍:我就要那六块石头,非阙郞我不嫁。”海蕾娜一气之下,跑进自己的闺房,呯的一声把门关了。

  看到女儿生气了,父亲母亲双双叹了口气,坐在沙发上,慢慢地回忆起女儿的曲折婚事。女儿毕业于哈尔滨工业大学,在校不像一些同学似的把青春的精力用来谈情说爱,而是把精力放在学习上,把课余时间放在社会活动中。毕业设计就在上海技术设计院参与飞船推进舱的研发,毕业后就自然而然被院里招聘进来。眼看着女儿的年龄一天天长大,父母不时提醒她要考虑自己的婚恋之事,但她竟无动于衷。其实她也想过,单位就那么几个男生,她一个个过滤了一遍,没有一个心仪的。她是院里的指挥调度人员,经常与外单位接触,偶尔也发现一两个闪光青年,但一打听,人家已经结婚。真是应了一句话:“好青年都在家里了。”父亲在他的研究所里也给女儿物色了几位博士硕士,妈妈也在她单位里物色几位医生。当父母把候选女婿的一堆照片让女儿挑选时,女儿气得把所有照片都扔到火炉里让他们升天了。后来在母亲的威逼下,她违心地见过几个男人,有的喝了一口咖啡,她就借口溜走了;有的连水都没喝一口她就开路;有的竟在约会前她就解约……正因为如此,弄得她父母后来干脆就不再管她了。不过,不管是不管,但还是时不时问起此事。好在女儿已经私自和阙磊磊对上眼了,每当父母问起来,就笑着对老人说:“不用你们老人家操心,会给你们带回一个称心如意的郎君的。”说完还不忘在父母面前撒个娇,而母亲总是叮嘱一句:“一定要找个上海人哟。”

  现在听说女儿有恋爱对象,父母不单高兴不起来,反而发愁了。眼看着女儿已经27岁,早已过了最佳恋爱期,要是硬拧不让她继续谈下去,万一她使性子,来个独身,可就坏菜了。因为女儿从小就有一股犟劲,靠着这股劲,她学习时优秀,工作时争先,但要是用到恋爱上……唉!两位老人坐在沙发上想心事,谁也没有说话。大约过了一刻钟,还是母亲忍不住开口了:“老头子,你说怎么办嘛?”

  “能怎么办呢?只要她看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头。”父亲最了解女儿的性格了,“我刚想出一点门道,被你打断了,你让我再想一想。对,就这样办!”然后在老伴耳边悄悄地说了出来。

  母亲一听,一脸雾霾顿时消失,脸上露出了艳阳天。她站起来,走到女儿房门说:“你爸不反对你和外地人恋爱,但要叫他来让我们看一看。要是像你说的那样光鲜,我们不反对。要是一看是个瘪三,我们可不答应。”

  过了三分钟,女儿出来了。看得出女儿刚才哭了,才擦干的泪痕依稀可辨。母亲把话又说了一遍。女儿听了后,望着双亲说:“你们是不是需要面试才能录取?”

  父亲笑了笑说:“话不能这样说。你们确定恋爱关系了,父母总该要见见吧。叫他来,见见面,说说话,吃顿饭。”

  “不会是鸿门宴吧!”女儿嘴巴一噘,哼了一声。

  海蕾娜当即给阙磊磊打电话,让他赶紧来一趟上海。阙磊磊所在处室的领导很痛快,给了他一周假。阙磊磊赶到上海时,专门请假在家等候的两位老人,看到进来的阙磊磊身高一米八五,国字脸,黑脸膛,高鼻梁,大眼睛,粗眉毛,厚嘴唇,短头发。除了脸色黑一点之外,其他真挑不出什么瑕疵来,符合上海姑娘找男朋友“三高”标准中的第一高度。两位精明的上海老人用笑容和周到,迎接阙磊磊的到来。寒暄之后,母亲说要为他做晚饭而进厨房忙碌去了,父亲邀请他到书房聊天。海蕾娜把父亲和阙磊磊刚才喝的茶水端进了书房,使了个眼色,用上海话对父亲说:“爸,阙磊磊在戈壁滩长大,没见过世面,可不要吓着他了。”

  海蕾娜人虽然出来,心却在书房,她知道父亲要考未来的女婿了。她父亲在研究所里带研究生非常严格,谁知父亲今天有什么鬼点子。她忐忑不安地一边帮助母亲做饭,一边时不时跑到书房门口偷听里面的谈话。她母亲看到女儿的样子,暗暗好笑,你不是说他怎么怎么厉害吗?难道怕你爸把他考“煳”了?

  “妈,你和爸是不是专门串通过怎么整他吧?”

  “我可不知道你爸要和他谈什么。但不管怎么说,我们当老人的,总不能被人糊弄了。现在多少姑娘被人骗色又骗钱。”

  “这是我第一个看上的,绝对不会看走眼。”海蕾娜说完,心神不定地对母亲说,“父亲不会故意刁难他吧。忘了告诉爸爸了,他可不会上海话,别用上海话考他。”

  海蕾娜又踮着脚走到书房跟前,把耳朵贴在门缝听了听。天啊!她差点叫了起来。原来父亲用英语问他有关发射飞船的事,而阙磊磊竟用流利的英语回答,还把海蕾娜在发射场的工作向他作了汇报。海蕾娜听到此,跑过来抱着母亲娇嗔地说:“妈,爸爸太坏了,竟然用外语考人家。”

  “他的英语怎么样?”母亲露出一丝得意,心想要是他的英语一塌糊涂,就怪不得自己下逐客令了。

  女儿头一扭,哼了一句:“我不知道,一定考‘煳’了。”其实她心里清楚得很,心想爸爸这一招太损了,但她不知道恰恰碰到阙磊磊的强项上。说话间,母亲已经做好了饭菜,让女儿摆上桌,又专门拿出一瓶绍兴花雕酒,吩咐女儿叫他俩出来吃饭。

  阙磊磊和父亲从书房走出来。从老人家的脸色可以看出,父亲对未来的女婿相当满意,不停地夸奖:“磊磊有出息,很有出息,太有出息了。”竟然一连用了三个出息来形容。

  考核通过了,海蕾娜心里当然高兴。她请假陪阙磊磊玩了三天,临走时,又送他到了火车站。上车前,阙磊磊问她:“这次你父母满意吧?”

  海蕾娜说:“满意。特别是那天用英语和你对话,我爸说,要是他有权自由挑选自己专业接班人的话,一定挑选你。”

  阙磊磊笑着问:“没说要挑选我做女婿吗?”

  “看把你美的!”海蕾娜拉着他的手,两眼盯着他说,“这次嘛,你还算听话,挺配合的。不像上一次那样犟。那次气得我差点就要和你分手了。”

  他俩到底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竟然让海蕾娜如此记恨呢?这还得从“神舟三号”飞船进场测试说起……

  那是2001年“神舟三号”进场后发生的事。作为上海试验队指挥调度组成员的海蕾娜和发射场的工作人员阙磊磊一起参加了进场协调会,会后两人最后出来,待人们渐渐离去后,他俩相拥一起,倾诉衷情。海蕾娜说:“这次上海准备得非常充分,希望发射场好好配合,否则……”

  阙磊磊笑着反问:“否则怎么样?总不至于吹吧!”

  海蕾娜吻了他一口,说:“哼!比吹还惨。”

  “要大力协同,做好这件工作。”阙磊磊搬出发射场试验任务中一直恪守的这句话,“你放心吧。”

  上海试验队人员连国庆节都未休息,就开始卸装飞船产品,进行检查导通。10月3日,导通时发现穿舱插头有一个点不通,几次测试都一样。在测试现场的海蕾娜当即向苗副院长报告。苗副院长了解情况后,决定更换插头,继续导通时合格了。苗副院长指示派人把插头送回上海解剖,查清问题。三天之后,上海传真过来了,原来是插头中的一道工序有问题,致使插针的弹力不足。又说不合格率的设计指标为5%,虽然出现了一个接触不良的故障,但仍然符合设计要求。他们抽查了同批次的10只插头,未检出不合格产品。苗副院长一听,心里总算有数了。不过,他心里总感到不大踏实,问工厂对这批次的几十个插头有什么看法,更换不更换。海蕾娜说,他们总工说听这边的,不过要是更换的话,要重新设计生产,周期比较长。苗副院长问要多长时间,他们说起码要三个月,然后把总工说的工期一一和苗副院长数了一遍。苗副院长听了后,倒抽了一口冷气,然后对海蕾娜说,你暂时先不要告诉发射场,我们先自己研究一下,确定没有其他办法后,再报告。

  这件事不知何故竟然传到了阙磊磊的耳朵。他找到海蕾娜询问,海蕾娜看到纸包不住火了,只好把插头故障现象、排除过程和厂家解剖分析的结论如实对他说了。又说这只插头虽然有问题,但符合设计指标。

  阙磊磊反问她:“我看设计书设定的故障率为5%本身就很成问题。尤其是在飞船上,可靠性应该是0.07%,和厂家的设计指标差得太远了吧。这种情况下,你们就敢下结论不更换?”

  “我可没说不换。”海蕾娜白了阙磊磊一眼,“不过,飞船上用了53套这种型号的插头插座,要是全部更换,工作量可就大了。我们算了一下,全部更换起码要推迟3个月。”

  “要这么长时间?”阙磊磊很惊讶。

  海蕾娜扳着指头计算起来:“因为涉及到重新设计,前期实验得30天,一天都不能少。下图纸到车间生产,最快得25天。产品出来后,要进行11项例行实验,其中一项老化实验时间最长,非得20天不可。实验完毕后,收尾工作3天。用飞机运过来2天。也就是说,厂家生产新插头要用去80天时间,我们重新装配要10天。满打满算,整整90天。”

  阙磊磊一听,眉头渐渐紧皱。

  海蕾娜说:“这件事你别往指挥部汇报,好吗?求你了,亲爱的。”说完搂着阙磊磊的脖子,给了他一个甜甜的吻。

  阙磊磊一边享受着甜蜜的吻,一边问:“真的要那么长时间?”

  “骗你是小狗。”

  阙磊磊拉着海蕾娜的手,没有说话,只是揉了揉她的头发。

  海蕾娜只当他是同意了,便继续加深了这个吻。正当她为自己的小聪明沾沾自喜的时候,苗副院长狠狠地批了她一顿。原来,在第二天的指挥部会议上,发射场弓主任追问起上海的插头问题,苗副院长无奈只好如实汇报了。经过指挥部认真讨论分析,最后决定把同批次的插头全部更换。为此,“神舟三号”飞船发射任务推迟到了第二年春节之后才发射成功。这是后话。

  海蕾娜承认她和阙磊磊说过,但同时也说,阙磊磊保证不向领导汇报。苗副院长气呼呼地说,去问问你的爱人吧,刚才指挥部会议弄得我特别尴尬。

  海蕾娜气得连晚饭也没吃,径直去找阙磊磊算账。阙磊磊一再解释,说这种故障一定要彻底解决。海蕾娜也不听他的解释,揪着他的耳朵骂:“我们试验队还没有做出决策,你就捅出去了。”

  阙磊磊被她揪得哇哇直叫,求饶说:“亲爱的,耳朵被你揪掉了,快松开。你听我解释。”

  “不听。从今天起,再也不理你了。”海蕾娜又是恶狠狠地一拧,瞪了他一眼,随即扬长而去。

  从那天起,除了在正规场合因为不得不说的那些有关试验任务的话之外,海蕾娜真的不再和他说过一句话。阙磊磊几次找机会想和海蕾娜亲近,但只要见到他走过来,她立即转身离去。为此急得阙磊磊直上火,嘴唇还燎起了两个泡。

  又过了一个月,海蕾娜在一次会议之后,学着阙磊磊的样子,以收拾文件为名,故意最后离开。待到人们走完之后,她才慢慢走过来轻轻触碰一下他,声音很低却很刺耳地说:“阙磊磊,你要是想当上海人的女婿,必须绝对听老婆的话。”

  “听话,一定听话。”阙磊磊望着海蕾娜说,“自从第一次见面后,我就一直听你的话了……”

  说到第一次见面,纯属偶然。

  2001年“神舟二号”发射成功后,阙磊磊当时的恋人、大学同学相菲茵打电话叫他无论如何去上海一趟。阙磊磊赶到后,相菲茵流着眼泪对他说,她父亲发了狠话,如果俩人要想结合的话,对方必须在结婚前调动到上海来。因为她父亲是浦东新区的领导,能为他找一个称心如意的工作。听了相菲茵泪流满面的叙述,阙磊磊替相菲茵擦去眼泪,好言相劝了一番。相菲茵非要阙磊磊明确表态不可。阙磊磊心想,父辈曾经立下誓言,“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我自幼在东风长大,现在正在干着发射飞船的事业,绝对不能离开。想到此,他十分坚决地说:“还是那句话:结婚可以,但不能离开东风航天城。”就这样,阙磊磊和相菲茵彻底解除了恋爱关系。

  和相菲茵分别后,阙磊磊的心情一下子灰暗到了极点,甚至冒出了去跳黄浦江的念头。不过,那只是一闪念而已。“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航天故,二者皆可抛。”为了航天事业,爱情可以牺牲,但生命得留着。他自嘲了一句,走出宾馆,去吹吹风散散心。

  又在上海待了两天,平复心情后的阙磊磊准备收拾行李回东风去。走之前的一晚,阙磊磊吃完饭后走在上海的街头散步,走了不多一会,猛然发现走到了上海图书馆跟前。他想起最近一直想找一份有关美国航天飞机发射的资料,就信步走进了科技图书馆,借了一本原版书,找个座位坐了下来。就在就座瞬间,对面一位女性朝自己嫣然一笑。他顿时觉得上海人也没有传说中的排外,因而也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以示回答。

  阙磊磊坐下来翻阅资料,过了半小时,发现眼前有一张纸条,上书“东风来的?”他有点惊讶,抬头望了望,对方微笑地望着他。他迅速地在纸上写下“是”,将纸条推回给对方,顺便观察起对方:椭圆形的脸庞,端庄秀丽,白皙如玉,微微泛红,两个圆圆的眼睛很有神,一头披肩黑发油光闪亮,更是把她衬托出一个活脱脱的女神范儿。阙磊磊把大脑里的贮存系统扫描一遍,没能调出一个清晰的影像资料,但好像又在那里见过。他随即写下“好像见过你”五个字递给对方。对方接过纸条,在上面写下“神二任务”,最后又加了一行字:“晚上我请客。”

  对方把纸条推给阙磊磊,起立用手指了指表。阙磊磊收起纸条,合上资料,会意地起来走到窗户旁。

  披肩发问他:“你是阙磊磊吧?”

  “是。你怎么认识我?”阙磊磊十分惊讶。

  “真是贵人多忘事。”她嘻嘻一笑,圆圆的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靥,“ 20天前我还见过你呢!”

  阙磊磊努力地在大脑里搜索,结果终于出来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任务快结束时,我去找过你们的卢处长,你刚好在场。看我这个记忆力。真该死!”

  “你呀,就光知道卢处,哪里看得见我这个底层工作人员呀?”对方开起了玩笑。

  “不敢。我这个人就怕见美女。再说你那么漂亮,我不敢看。”阙磊磊也回了个玩笑,“还没问你的尊姓大名呢。”

  “我叫海蕾娜。你到上海干吗?公事还是私事?事办完了吗?”

  “一言难尽。”

  “时候不早了,找个地方,边吃边聊。”

  海蕾娜领着阙磊磊,找到一家特色餐馆,要了四碟精致的菜肴、两瓶啤酒和两屉小笼包子。在海蕾娜的一再追问下,阙磊磊把来上海和初恋决断的事和盘托出。

  听完阙磊磊的故事,脸上微微泛红的海蕾娜劝导说:“感情上的事情,我也不便多说。既然是两个人共同的决定,那就向前看吧。都请假出来了,再多留两天吧。看在你是东风的贵客,我陪你好好在上海转转。”说完,当即给卢处长打电话请假。

  “谢谢你。”本来阙磊磊心想立即回去的,但见海蕾娜如此热心,而且他还是第一次到上海来,就顺水推舟同意了。

  海蕾娜笑着说:“看来你还是很听话的嘛。唉!这样听话的男生,怎么竟然有人舍得甩掉呢?也太不懂爱情了。这样吧,你是被上海姑娘抛弃的,本姑娘替她向你赔个不是。”

  “哪里敢当哟!”阙磊磊本来阴郁的心情,被这个明朗的姑娘逗得泛起了些许阳光。

  载人航天发射场上的婚礼继续进行。阙磊磊将昨天在酒泉买的一枚价值两万元、闪闪发光的钻戒戴到海蕾娜手上。

  主持人望着各位来宾,兴奋地提高了声音说:“下面将要进行一个大家最为期待也是最能表达新郎新娘感情的项目,大家说,这是什么项目了?”

  场上几百人异口同声地高喊:

  “拥抱!”

  “接吻!”

  “对了!”主持人提醒说,“请大家睁大眼睛,请媒体记者们把镜头准备好,最美好的时刻就要出现了。听我口令:9,8,7,6,5,4,3,2,1——拥抱!接吻!”

  随着“咔嚓咔嚓”的声音,阙磊磊和海蕾娜炽烈深沉温馨和美的拥抱和接吻的画面,被定格在当日各大媒体网页的头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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