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内斯·勃拉姆斯,德国浪漫主义作曲家,15岁第一次举办个人音乐会,引起众多大音乐家关注,其中就有著名音乐家、乐评人罗伯特·舒曼。舒曼十分欣赏勃拉姆斯,曾为他作题为《新的道路》的乐评,文中对这位年轻人不吝言词,大加赞赏。
1853年,20岁的勃拉姆斯因朋友引荐,被舒曼邀请到家中。在这位著名音乐人家里,他初遇克拉拉——舒曼的夫人、著名钢琴演奏家。
见到克拉拉那一刻,勃拉姆斯怦然心动,被刺得睁不开眼。她是那样优雅、高贵,眼睛像两泓湖水,嘴边的微笑若有若无,整个人如花朵似音符。
舒曼是他的伯乐,他为自己对伯乐的夫人动心,深感羞愧与内疚,却又欲罢不能。
这时的勃拉姆斯,才华恣意,玉树临风,俊美如画,是人们眼中的美少年。而克拉拉长他14岁,几个孩子的妈妈。
席间,勃拉姆斯弹奏了一首自己创作的《C大调钢琴奏鸣曲》,曲惊四座。
克拉拉站在宾客席中,与众人一起,看着指尖在黑白键盘上优美娴熟跳动的美少年。那是怎样的一种旋律啊,音符闪烁、黑白有序,曲调内省、一丝不苟,即使变奏也小心翼翼,犹如一个孩童,不敢走远,时刻要回头望望温暖的母怀。
克拉拉从他跳动的指尖知道,这个少年并非凡类。克拉拉很惜才。晚上,她在日记中写道:“今天从汉堡来了一位了不起的人,只有20岁,是由神差遣而来的。”
这一晚,勃拉姆斯也彻夜难眠。在他年轻的心里,克拉拉是女神,集美丽、优渥、高雅、高贵于一身。或许,他以后44年孤独寂寞的岁月,甚至生出终生不娶的念头,都是从这个夜晚开始。
后人评价勃拉姆斯都会说:那是一个天才,一个忧郁而内敛的天才钢琴家。
勃拉姆斯出身贫民,在汉堡一个混乱的贫民区长大。他的父亲是汉堡市剧院一名低音大提琴手,虽然经济窘迫,但十分注重对儿子音乐方面的培养,勃拉姆斯刚7岁,他就请人教儿子弹奏钢琴。
为了生计,勃拉姆斯十岁就开始了卖艺生涯,他演奏的地方,一直是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的舞厅、酒吧。他一生自卑、内敛,苦行僧般地在孤独中行走,应该与他低微的出身不无相关。
他苦苦恋着克拉拉,但不敢有一丝一毫超越友情的表达,因为她是舒曼的夫人,而舒曼是自己的恩师,对他有知遇之恩。他只能将自己对克拉拉的深情,埋藏于心底。
有些情感,没有声息,只有局中人知道,那灼热带来的身心疼痛。
他思念克拉拉,受不了的时候,就给她写信。从1853年到1896年,43年间,他给她写了无数封情书,但一封都没寄出去。
他自己与自己挣扎。无数个夜晚,他的心因思念疼得无以复加。他就那样忍着,一个人在疼痛与寂静中修行。
他去世后,有人发现他遗留在世几封可数的写给克拉拉的情书。其中有一封,让人感到他内心是那样无望那样酸楚:
“我渴望默默地坐在你的身旁。我不敢,怕我的心会跳到我的唇上……”“我一直独处。钟爱一个人。有些话很傻,但我还是想说,你如同百合,也如同天使。”
按着信尾时间落款推算,写这些话的时候,他应该是60岁。60岁的他,已经白发苍苍、身体发福,功成名就、举世闻名,是德国音乐史上可与巴赫、贝多芬相提并论的人物了。
这时的他,经济上早已很富有,事业上也早就成为权威。他的身份、地位在变,唯独不变的,是忘不了克拉拉。
优雅美丽的克拉拉,注定要被人惦记的。她是名门之后,从小练琴,一身凛冽气质,华美又清冷。多少贵族,将她视为女神;多少才子,在她石榴裙下一醉不醒。
而勃拉姆斯,只是个大提琴手的儿子,身上有着底层社会一些不好的习性,还不善言辞,缺少绅士风度。即使后来名誉天下,一想到站在克拉拉面前,他还是觉得低人一等。
克拉拉是他命中劫数,如同宿命。但勃拉姆斯一生都没有说。他不能说,也无法开口。因为舒曼是他的恩人。
遇见舒曼之前,没人知道勃拉姆斯的名字。他在街头酒吧、舞厅卖艺,写的乐曲在庸人看来,就是噪音,就是乱弹,就是莫名其妙。
机缘让他遇见了舒曼,犹如蒙尘的千里马遇见伯乐,他的传奇从此开始。
舒曼邀请他到家中,同时收为徒弟,将他介绍给社会名流。遇见勃拉姆斯时,舒曼已经封筆10年,可为了勃拉姆斯,他重新提笔,写了著名的乐评《新的道路》。
文章里,舒曼向世界推荐这位年轻的天才,富有远见地对勃拉姆斯给予高度评价和热诚鼓励。他说:“我期望出现一个把时代精神加以理想表现的人物,这人果然来了。他是一位名叫约翰内斯·勃拉姆斯的青年。”他又说:“他开始发掘出真正神奇的领域。”“他是百年难遇的天才。”
这是舒曼一生中,最后一篇音乐评论。
勃拉姆斯懂得这种恩情。他十分尊重舒曼。他甚至觉得,舒曼那么神圣,身上有着人类最崇高的精神品质。
勃拉姆斯曾对舒曼说:“在认识你之前,我甚至觉得,像你这样的人,只存在于最稀有的人群之中。”“每当我想到大家崇拜你们,就感到振奋。我甚至希望,世界最好将你们遗忘。那样一来,你们就能够拥有更完满的神圣。”
有段时间,勃拉姆斯就住在舒曼家里,向舒曼学习作曲,与他们夫妻晨起交谈,落日练琴。
这应该是勃拉姆斯一生中最温暖、最甜蜜的日子。风光无限、情谊千钧、美景良辰并存。
他爱克拉拉。爱意泛滥时,羞涩的少年用理智给自己设置了一道坚固堤坝:不允许这种爱意有丝毫破绽;将自己的深情转化为旋律。
在以后20年时间里,勃拉姆斯一直在做一件事:完成献给克拉拉的《C小调钢琴四重奏》。
他说:“我最美好的旋律,都来自克拉拉。”
克拉拉对此一无所知。在克拉拉眼中,勃拉姆斯只是一个年轻人,是才华不可估量的后起之秀。她根本没有想到,他会因为自己,选择终身不娶。
那时,她的生活已经出现了变故——舒曼的精神疾病复发。
她必须一边演出,一边照顾孩子,一边又要照顾舒曼。可谓分身乏术,十分辛苦。
1854年冬,舒曼的精神病恶化,常常彻夜失眠,伴随可怕的幻听;不但丧失了理智,甚至连克拉拉也不认得了。一个寒冷的冬日,他趁克拉拉出去办事,跑出家门,纵身跳入冰冷的莱茵河。还好,正巧有人经过,把他救了上来。
克拉拉将丈夫送进精神病医院。望着病榻上的舒曼,她心痛欲碎。
舒曼住院的日子里,勃拉姆斯一直陪在克拉拉身边,照顾她,照顾她和舒曼的7个孩子。
他为此放弃了很多机会。那时,正值他声名鹊起,处处有邀约。但他都婉言拒绝。
舒曼的病情越来越糟,勃拉姆斯和克拉拉轮流去看他。
有一次,勃拉姆斯去看舒曼,给舒曼捎了一张克拉拉的照片。
那一刻,舒曼应该是清醒的,因为他看到照片如获至宝,脸上忽然有了光彩,并热烈亲吻照片上的妻子。
舒曼与克拉拉的爱情,也是在经历了一番曲折后,才有情人终成眷属的。
舒曼自幼学习钢琴,12岁就能够作曲。由于母亲干涉,16岁的他,不得不遵从母意,进入莱比锡大学学习法律。只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没有一个时刻,他忘记自己钟爱的钢琴和音乐。
莱比锡是德国音乐文化中心,许多优秀的艺术家聚集在这里。舒曼本就具有艺术家气质,这里活跃的艺术气氛强烈地吸引着他,加之太爱那黑白键盘,爱那键盘跳动发出的旋律,因此他违背母意,放弃了法律,转修钢琴,钢琴老师是莱比锡有名的钢琴家佛列德·维克。为了学琴,舒曼住进维克家里。那时,他19岁,维克心爱的长女克拉拉还不满10岁,但已经是一名出色的少女钢琴演奏家。日转星移,时光如梭,转眼间,克拉拉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舒曼离开老师家后,时常与克拉拉会面,两人的感情渐渐浓烈。
可是,维克却竭力反对他俩相爱,他认为舒曼的地位不体面,配不上自己的女儿。他甚至说:如果克拉拉真嫁给舒曼,即使是自己到了临终的日子,也不再把她当女儿。
舒曼为此痛苦万分,以至于患上了精神忧郁症。也就是这时,他完成了后来闻名世界的《C大调幻想曲》。他在给克拉拉的信中说:当你听到这首幻想曲的时候,你就会想到1836年那个令人诅咒的夏季,不幸的我必须离开心爱的你……啊,只有你才能真正理解这首幻想曲。
克拉拉也深爱着舒曼,在父亲的反对、恐吓、绝情面前,她没有丝毫退缩,反而更坚定了要与舒曼在一起的决心。克拉拉对父亲说,自己爱舒曼,并非一时感情冲动,而是深信他是一个善良、责任心强的男人。
然而,无论克拉拉怎么说,都没能将维克感化,他依然坚决反对这桩婚事。无奈之下,舒曼拿起法律武器,对维克提起诉讼,向包括维克在内的社会旧习俗势力,展开毫不妥协的斗争。经过一次又一次法庭上的唇枪舌剑,法院最终被他们的真情感动,成全了这对有情人。
克拉拉20岁生日的前两天,终于与舒曼缔结良缘。
舒曼对自己的新娘说:但愿我们以后过的是诗与花的生活,像天使那样,我俩一起作曲,一起歌唱,为人们带来快乐。
勃拉姆斯站在那里,望着热烈亲吻克拉拉照片的舒曼,觉得自己的眼泪已流干。
那一刻,他心里是矛盾的:希望舒曼康复,又希望他死去。
1856年7月29日,舒曼走完生命全程。在他的葬礼上,克拉拉头簪白花,满面悲戚,一身黑衣。
勃拉姆斯远远地看着她。他没有身份,没资格走过去安慰她,更没资格替她擦去脸上的泪。
他只是在葬礼前夕,木讷、紧张地说:“只要你想,我将用我的音乐来安慰你。”
克拉拉没有回应,抑或刻意回避,抑或不合时宜,又或她根本没听懂22岁的勃拉姆斯,到底要表达什么。
勃拉姆斯以学生的身份,为舒曼送葬。葬礼结束,他不辞而别。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也没和任何人打招呼。他如同一阵风,消失在蓝天大地间。从此,再没与克拉拉见过面。
但是,他和克拉拉一直保持书信联系,信里只谈音乐,不提感情。而音乐本身就是一种情感,勃拉姆斯寄情于音乐创作,每创作一首曲子,都会寄给克拉拉,让她作自己的第一个听众。
他曾对最信任的一个友人说,自己一刻不停地想克拉拉。
他一直默默地关注她,关心她。当得知克拉拉为举办舒曼作品音乐会,到处筹措资金时,就暗暗资助她。
19世纪,那是一个狂热的时代。艺术家光怪陆离,极其叛逆。他们肆无忌惮地将人的天赋、欲望及恶习,尽情发挥。
可勃拉姆斯,始终保持着一如既往的严谨。他的深情与克制,似乎与那个时代格格不入。
他不放纵,懂得适可而止,永远沉静,永远自省。他在漫长的一生里,严肃又克制地活着,孑然一身,终身未娶。
他与克拉拉通信四十多年,除了寄给她自己创作的每一首乐谱,那些写有“我不能没有你,我非常希望能够再次牵起你的手,坐在你旁边”等热烈言语的情书,一封也没有寄出。
勃拉姆斯始终相信,这世间只有克拉拉懂他。但他不能靠近她,不能说爱。他用几十年的孤苦,保护克拉拉一生名节。
数十年后,他老了。克拉拉也成了疾病缠身的老婦人,剩下的光阴,扳指可数。
1896年5月20日,克拉拉因病逝世,时年77岁。去世那天,距离她的生日9月13日,只有116天。
勃拉姆斯得到消息,痛彻心扉,老泪纵横。世间事,何事最苦?对勃拉姆斯来说,应该是没有了可惦记的人。克拉拉走了,他的心空了。
他登上前往法兰克福的列车。由于悲痛过度,坐反了方向。几经辗转,抵达目的地,只是这时,克拉拉已经入土。
在克拉拉墓前,勃拉姆斯奏响了《四首最严肃的歌》。《四首最严肃的歌》包括“因为它走向人间”“我转身看见”“死亡是多么冷酷”“我用人的语言和天使的语言”四首乐曲,是他准备在克拉拉77岁生日时,送给她的礼物。如今,生日未到,斯人却已经西行,勃拉姆斯为此肝肠寸断。他用深情谱写的这些乐曲,成了只能追忆她的哀歌。
克拉拉去世后,勃拉姆斯知道自己也来日无多。甜美而苦涩的爱情,已随风去了,这个世界便没有什么能再让他留恋。他烧掉几十年来写给她的所有信件。
多亏有几封遗漏,才使后人得以了解他的旷世深情。
在一封1855年8月的信中,勃拉姆斯这样写道:
“我亲爱的克拉拉,对我而言,你是如此珍贵,我语言所不能表达的珍贵……
“……我在对你的爱中,体会到了至上的安宁。”
克拉拉辞世11个月后,勃拉姆斯也驾鹤而去,享年64岁。
勃拉姆斯与世作别了,只留下那句动人心魄的话语,见证他从未当面表白过的爱情:“我最美好的旋律,都来自克拉拉。”
勃拉姆斯离世之前,曾关紧房门,用整整3天时间,弹奏为克拉拉谱写的钢琴曲。曲终之后,悲恸长哭。
在另一个世界,勃拉姆斯与克拉拉,是否能再相遇?会以何种关系存在?
一世深情,深情一世,不打扰,不纠缠。
遗憾,抑或无憾。
远离,原本缘于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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