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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的军嫂

时间:2023/11/9 作者: 神剑 热度: 15451
余岳武

  又到建军节了,我不怕人笑话,还要写写我的老伴,当年被人夸奖的好军嫂,尽管她一再劝我莫写。

  我们是1961年元旦认识,“八一”结婚的。当时我在汉口高级步校当参谋,她在汉阳一所中专教俄语。步校分给一间小房、两块铺板;同志们在一起吃了几盒冰棒,送了许多祝福,就算新婚宴尔了。步校的前身是抗大、军大,良好的校风,前辈的典范,让我们以“同志加爱情,永远一条心”为信条,默默相许!

  生活是现实的。那时的汉江似天上的银河,有意作梗,等我们有了小孩,更不帮忙。好在女方照顾,给了母子间。我呢,只能在周六晚上回去,周日上午返校,集体种菜。这抚养孩子的重担,一开始就压在她和病退的岳母身上了。等有了两男一女,生活相当艰难!因计划供应,我能省着带回两个馒头,就算不错了。布票也不够,好在她母女会针线活,孩子们的衣服,全靠自己缝补。我老大4岁那年,穿上她做的小军装,在“六一”节晚会上报节目,还引起全场欢快的笑声!

  最难办的是孩子生病。她要背一个抱一个,甚至还牵一个,步行几里来军校门诊。有一次,我急着上街去接,她不让我抱,还笑着说:“你忘了,军人着军服,在街上不能抱小孩!”还有一次,小儿出现肠套叠,左操医生问:“得赶紧住总医院,你们谁陪护?” 她面向我忙说:“你放心,有我和妈呢!” 抢先解了难。她是个急性子,忙了,也有烦的时候,羡慕人家夫妻住在一起,有人帮忙。只是烦了又怕影响我的情绪,转而笑着说:“我比一年探一次亲的军嫂好多了!”

  1970年,我因学校撤销,分到湖北宜都县人武部,这对她来说是个巨大的冲击。那年月,谁不想有个大城市户口?老人们更不愿离开住惯了的大武汉。她是独女,父亲病故,留下母亲和年过古稀的外婆,按情理该留下。怎么办?我确定一个人去。没两天,她果断地对我说:“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们支持你,跟你一起走!” 当时,她早已改行在校办工厂搞管理,单位舍不得她走,不少好友也一再劝她留下,说县里条件差。她说:“我想通了,再苦再累,也要在一起。” 她下掉了一家四代的武汉户口!

  我按时报到了,她安排在县农机厂,确实是苦些。没多久,我被武汉军区抽到郑州、武汉工作,过了近三年牛郎织女式的生活,这更难为她了!就在这时,她为了支持我弟媳去新疆随军,还主动到我老家,把我年迈腰伤的母亲接到宜都,并从船上背起上了几十步台阶。平时她为老人梳头剪脚,铺床盖被,好不容易煨次鸡汤,先给三老三小,各盛一碗,自己却端着碗喝白开水。我母亲逢人就夸媳妇,夸我岳母。

  后来她被调到县委机关,下乡抓典型,更忙了!周边的人也在观察这位来自武汉军校的“官太太”。只见她下班除了缝补编织外,还会给家人理发、用小偏方治病与小件维修,并自制小板凳、锅盖等用具。晚上不到12点,不会熄灯。一清早,把老小安顿好后,才乐呵呵地上班。人们开始关心她、安慰她,参谋干事夸她是“全能军嫂”“快乐郭姨”。她更感到部队的温暖,谁家有事也尽力帮忙。康副政委下乡,妻子突然病倒,她连忙跟张秘书一起拉板车,送到县医院,经抢救脱险。

  1974年,我调到宜昌军分区,她调到地区妇联。教导队分给我两间平房,共38平方米,隔成4分,该满足了。只是不带厨房、厕所,3个小脚婆婆不方便。经允许,她领着孩子,利用拆迁下来的废砖头、木板、油毛毡,在房当头搭起半间简易工棚,作为厨房、洗手间,被教员们誉为“三八六一 ”工程,还用了4年!

  我们在宜昌市比较稳定,只是她要下乡,有两年还蹲点住队。这就苦了我老岳母,热天上衣没干过,冷天腿痛没停过。妻子总是那样热爱生活,充满信心,一回来,就安慰老人,检查孩子作业,大搞卫生,处理好邻居孩子的关系。为节省开支,她又学会修理自行车、油漆家具。因油漆过敏,双手漆黑,掉了一层皮!

  她忙家务,更忙工作。坐机关热情接待上访者,加班写材料。下乡到平原学插秧捡棉花,到高山学制茶种土豆。蹲点一进村就为住户挑水,为老人理发,为困难户解难,为有理者撑腰。她因盲肠炎开刀,还惦记枝江县四合大队这个点,伤口未痊愈,就赶回挑桶子粪,结果肠子从刀口鼓岀来了。哑巴民女小尹结扎后痛得打滚,她领她找有关部门,直到免费解除痛苦为止。她负责地区托幼办时,组织人员外岀取经,让9县幼儿园变了样,当阳县幼儿园成了全国的典型。难怪地区妇联宋素英老主任一再夸她是“万里挑一”。

  “四人帮”垮台后,恢复高考,古城宜昌狠抓教育。我岳母解放时带头护厂,出席过北京亚洲妇女代表大会,45岁摘掉文盲帽。她和我妻子重家风,用亲身经历教育孩子,认为军人子弟更要带好头,并鼓励老大当好排头兵。好在吃过苦的孩子也争气,老大向东读初中时就迷上了数学;读高一评为省新长征突击手,在全国数学竞赛中获奖,保送进华中工学院(现华中科技大学)。接着老二向明学习有毅力,成了市高考文科状元,考进北京大学,女儿向红也进了市重点中学,一时传为佳话。

  问题是家庭负担太重。三老病多了,三小长高了,要吃要穿要人照顾呀!她总认为与农民比好多了,得自己想办法。她到省、县出差,也要省点伙食费,给大儿子买点洋芋粉,给老外婆带个脐橙。老二长到1.89米,带的钱少,有时处于半饥饿状态,靠参加校排球队比赛赚顿饱饭。寒暑假来了,全家团圆,除了洗不完的衣服外,还要愁吃愁穿愁路费!她买几丈削价布,为孩子添件衣;岳母代人看小孩,凑钱买部小电视机。妇联老主任送两件衣服,我弟弟从新疆寄来几斤葡萄干,同事们贴心鼓励,都是最好的奖赏!老大实习讲课,赚了第一笔钱,马上给妈妈买了洗衣机,说是要“把妈妈从洗衣中解放岀来!”她听后流下了热泪!

  和平年代日子过得快,转眼我从部队退休了。她支持我回乡照顾母亲,为家乡做点事。1985年底,我们搬到岳阳,稍后,老大老二分别获美国哥伦比亚、犹他州大学奖学金而出国留学,女儿也成了洞庭麻纺厂的中层干部。这样,我在母亲身边度过了难忘的8年,她在岳阳市计生委下基层跑了8年。她和同事们到国家最高法院,为临湘乡计生干部王友华讨回了公道。她尽力把空缺的市计生协会建起来,并组织筻口镇等典型报告团到6县巡回演讲,被省罗秋月会长向全省推介。市会长刘菊秋赞她是“湖北來的女强人!”

  她是湖北汉川县郭家台人,日寇侵占武汉后一年,她母亲逃到一家人的牛栏里生了她,呼为“逃人”,后成了学名桃云。解放后,她进武昌纱厂子弟学校读书,向工人学习。生活还逼着她从小跟当过佣人的祖母学做家务,跟做裁缝的父亲锁扣眼,养成了好习惯。她读初中时在28天内,忍痛办理祖母、父亲两桩丧事。工作后受老同志影响,严于律己,不恋官位不贪财。虽然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她却走到哪,都招人喜欢。老工人夸她是一团火,老农民说她吃得苦,老朋友称她信得过,老姐妹笑我是憨人有憨福!

  是的,健康稳定的婚姻是人生与家庭的幸福。我们这类平凡人,盼在平安,贵在真诚,重在理解。只是我对官场与家务不得要领,过于依赖,列为“迷糊”,欠她太多!但尚知领情,力求不辜负她让给我的时间。我们愈老愈恩爱,老妻70岁时,我送她一联:“母爱无私,甘献青春忘白发;妻贤有德,乐当绿叶做黄牛。” 我80 岁时,执意从海外赶到她老家,寻根问祖,写了一首七律,登于广州诗词报。85岁写了这篇,还争取写篇“快乐郭姨”。

  “同志加爱情,永远一条心”。虽然时代在变化,年龄不饶人,我们信念依然,无怨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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