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粒

一沙粒的前身是一座山

　　在一条不断缩小的路上

　　它奔向渺小而完整的自我

　　努力与庞大背道而驰

　　如果用少量的水凝集沙粒

　　给每粒沙一张设计图

　　试图建造一个城堡的话

　　每粒沙都会拒绝黏合

　　拒绝水的镣铐。它们

　　从沙堡上不断脱落

　　逃离最终坍塌，解散城堡

　　它耗费自己所得到的

　　就是一颗夺路而逃的心

　　孩子，不要为此沮丧

　　这也使它们无法

　　躲开你小小的手

江亭月圆

江流远遁群山，远眺无益

　　水声入耳，而后折回中流

　　翻动白浪，用月光镀银

　　此时沉静，城市已入睡

　　宜虚度，宜来去如梦游

　　待月色被清风搬空

　　便趁夜而归，躺回床上

　　如从未起身到什么地方去过

　　如世上大梦不醒的人

　　不幻想修辞是灵魂的衣冠

　　仿佛也能空掷光阴

　　以及耻于咀嚼明月

山坡

道路折叠蜿蜒，房屋

　　建在高高的柱子上

　　众多草木和玉米，站得笔直

　　让山坡的倾斜更为明显

　　做过坏事的人在背风洼地里

　　烧纸求神，但从未忏悔

　　养育十一个子女的人，她也要

　　无家可归。水会淌走，人活到最后

　　是山坡高处垒砌的一座枯坟

　　人世在这里从不平整

　　谁高谁低谁滚落谁接受？

　　有时你恨透这群山莽莽沟壑丛生

　　它分高出低，把所有人推到一起

　　既要互相拥抱又要互相侵略

兽隐

人们已将凶猛野兽赶尽杀绝

　　这些野兽，最后投身于隐士生活

　　大隐于众人之中。但你不难发现

　　有人如野狗贪婪

　　有人豹子般凶残

　　有人则如秃鹫

　　为等候即将断气的人

　　耐心地在低空盘旋

冠冕

海上的岛屿像白云

　　飘在头顶一样

　　是悬浮在水中吗？

　　人们并不想要

　　水下的底座部分

　　人们总是这样

　　忽视他的日常，他的琐碎

　　不要他平凡的部分

　　不要他端坐的身体

　　和沉重的头部

　　只喜欢盯着他的冠冕

扑火

被弃之荒野的土地

　　融化在荒野中。深草足以埋人

　　竹林里满是油性的笋壳，山坡上

　　自生自灭的果木踪迹难觅

　　正月以来连日无雨，这一带

　　花开稀少，旧年枯枝、落叶、荒草

　　倾满的一坡黄金，日渐躁动

　　每次与众人扑灭一处火势返回

　　总觉得看见了这些因枯败

　　而生出的幻觉黄金中

　　隐藏着泄愤的火焰。或许我可以

　　把近来日夜不歇的纵火视为

　　这漫坡荒芜向有自焚之心，如今

　　它们喊醒了一个心手带火的人

雕塑

雕塑是承受者

　　是塑造者的灵魂所

　　分出的一个枝桠

　　来自幻想或者权力的实现

　　唯有石头本身已被忘却

　　正如大地本身将被遗忘

　　构成大地的河山草木将被遗忘

　　城市呈现出雕塑的姿态

　　人群行走在塑造者的设想中

　　生存在无形的一锤一凿下

　　那些偶尔听到敲击回音的人

　　虽然张望找寻过

　　最后却都低下了头

　　怀疑一切只是幻觉

秘密

对他来说最难实现的

　　是在纤细的电线上行走

　　他缺少一根手电能照亮

　　悬空的黑暗路线

　　同时使他肥胖的身躯变轻

　　但他还是想把街上两根电桩间

　　八根线上，入夜后停歇的

　　100 多只燕子的双爪

　　全用细铁丝绑在电线上

　　每次他在这两根电线下

　　仰头徘徊时，我就盯着

　　他的后脑勺，看到这些秘密

　　从那儿漏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