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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墟上的心跳

时间:2023/11/9 作者: 边疆文学 热度: 15884

河水里的萝卜

一根根雪白的萝卜

  从上游漂来。它们一边漂,一边在流水里

  腐烂,到这里时已剩不多了

  那几根保持完好的,让我们隐约看到

  一支在流亡途中

  被河水耗败的大军。它们腐烂得

  比流水还快,流水的账本也被一改再改

  至于那根坚持到最后的

  也丧失了萝卜的白

  但无论如何,谁都不能幸免于

  分崩离析

  成为流水的一部分

  而在岸上,有人装作看不见

  它们在河道里的奔跑

心慌神乱

父亲骑单车载我出村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

  跨在他摩托车的后座

  我们穿过一处处

  正在拔地而起的高楼。道路两旁

  堆满红砖、钢筋、沙石

  痉挛的搅拌机一路厉声地提醒:

  我像从一个施工现场

  赶到另一个施工现场的异乡人

  而父亲在前面频频点头

  向那些我至今还认识的人打招呼

  他们老得越来越低眉顺眼了

  至于那些不认识的少年

  他们让我看到

  一个流落在家门口的人

  熟悉的事物在消逝中,成了一把

  落锈的铁锁

  父亲扭过头:“这次回来,

  正好商量一下建新房。”

  将亲手建起的房子推翻,在屋基上

  再建新房,这可能是他一生中

  最后一件大事了

  我当然不能反对,也无意

  向他吐露一种

  两不着边的心慌神乱

奔丧

见到赵家生,村里人就问:

  “家生,坐飞机回来的?”他给对方递烟

  点头称是

  大家就这样不厌其烦

  问他同一个问题,直到

  他躺进医院,半年没在村里晃悠

  但人们还是羡慕

  这坐飞机回村的少年

  也有人借此为反面教材,语重心长

  教育他们的儿女:

  寻死觅活要离开村子

  看嘛,最后还是回来了

  赵家生从医院回来,一年后

  他父母将他埋在了

  村后山坡上

  二老见人就叹气:“多亏回来了,

  没死在外面。”关于死因

  村里人众说纷纭

  有的猜测赵家生在广东染了艾滋

  有的说是在安徽工厂

  患的肺病。有的言之凿凿:

  “因为脑梗,他曾昏倒在温州街头。”

  现在唯一能肯定的是

  像个奔丧的孝子,在死之前

  他赶了回来

废墟上的心跳

被不断抬高的江水

  淹没的房舍,与被滚滚而下的泥石流

  掩埋的人,没有本质的区别

  如一摞未展开的信

  投入炉火,一群人字斟句酌的心跳

  在最后的时刻,荡然飘散

  无从证明,但与生俱来我们都怀有

  同一种心跳

谵妄者

这个癫狂的家伙,一整个晚上

  对着白墙上的影子

  讲胡话,自己审判自己

  他想当然地认为:影子是一个人

  出窍的灵魂。他也分明看见

  有人将一张完整的虎皮

  钉在墙上,那极力张开四条腿的

  猛兽,像它曾跃过河面时

  照见自己在水中的样子。他贴近墙面

  打量自己:“一片钉子的森林。”

  他甚至听到

  钉子在体内的大合唱

  更要命的是,有的跳脱出来

  命令他后退,命令他左转,命令他

  交出舌头上的雷管

  但他站着

  像一个肃静的广场

  有一次,他向空中抬起手臂

  想从对面的黑影里,拔出那一颗颗

  啸叫的钉子

  “那些长成肉的钉子啊。”

  ——它们拉响他喉咙里的蜂鸣器

  他的脑袋

  撞向另一颗脑袋

对一条狗的教育

要一条狗在指令下达后

  坐下、卧倒、跃起、倒立,在某些时候

  让它吠叫、闭嘴,装哑巴

  我像个病态的训狗师,常常一整天一整天地

  纠正它响应的快慢、动作和声量

  在一道道口令的高墙里

  我希望这是条出色的狗

  甚至钻火圈、顶气球……噢,够了

  还能再要求它什么呢?

  每次举起鞭子

  都感到是一把斧头劈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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