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
这次,我是完全地病了。
是深夜,只有水房里寂寥的滴水声。我躺在床上昏昏沉沉,欲睡难睡,欲醒难醒,脑袋里回旋着要忙的工作,而有关孩子的镜头又时不时地找准空子飘到脑海里来。不停从剧烈咳嗽中惊醒,吐痰,喝水,全身酸软无力,勉强起来喝水,两手在发抖,似乎连杯子也端不住了。这时候, 小灵通突然叮叮当地唱了起来。我勉强扭过还有些发木的头,从枕头底下摸出了那哼唱不懈的机子。
“喂!你好。”一开口我有些吃惊,原来我的嗓子已经沙哑了,喉眼里嗞嗞地响。我的整个脑袋还沉浸在迷糊状态,眼皮沉得要命,我只好眯着眼睛,等着那边说话。
“ 小雅, 不好意思这么早打扰你。” 是沈雁。窗户外面还未露白,晨曦稍明,这个家伙,也亏她能起得来。
“既然知道不要意思,就不要打扰我嘛!”我半真半假地责备她一下。
沈雁在那头笑笑:“也没什么大事。小雅,你什么时候休假去?”
基地坐落在戈壁滩深处,同事们都忙活了一年,能休假的都休假去了。但办公室必须得有人值班,小李休假刚走没几天,要休假我也得等他回来才能离开。至于那是什么时候,估计也得是一两个月的事情了吧。我说:“我还不知道呢?你有什么事尽管说好了。”
“没什么。我们一家要休假去,领导已经批了,今天的火车。”这家伙可能回家心切,急着说事,都没有注意到我的声音有些不对。
“哦。是吗?真好。”我一时拿不准她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春节一到,谁不想赶着回家跟家里人过个年?我心里有些酸酸的,我也想回家,比谁都想得紧。我想成成,我已经快一年没有见他了。
“ 小雅, 小雅, 想什么呢? 怎么不吭声了? ” 沈雁的声音把我从游离状态中拉回来,我赶紧定定神,继续听她说下去。“我们家那只猫,我走了就没人管了……你知道的,那猫特别可爱,我怕把它放在外面跑丢了……”虽然沈雁有些含糊其辞,我还是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想让我给她照顾她那只心爱的猫。
我松了一口气,随手揉搓着剧痛的额头。沈雁是我工作上的同事,也是生活中的朋友,她回家休假,要我帮忙给她照顾一只猫,我似乎是责无旁贷。可是,我不想帮这个忙。
“这事呀,倒不是什么大事。可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走呢。”我斟字酌句地说,生怕说快了会让沈雁尴尬。
“哦,那就算了……”大概没有料到我会这么拒绝,沈雁的口气明显迟疑起来,带着些明显的失望。
“ 真不好意思呀……那就祝你一路顺风吧。”我把电话扣上。
你回家过年热热闹闹, 倒要我替你照顾一只猫?我的孩子已经快一年没有见面了,谁来管我这些?死家伙,也不替我想想。我心里窝满了火,怎么也睡不着了。娘老子的。我不稀罕什么猫呀狗的,我就想在晚上睡觉的时候,搂着自己孩子那软软的小身子,摸着他肉肉的小屁股,给他讲故事。
如果别人听到我说粗话,肯定都要惊讶地大跌眼镜。我却觉得这会儿说上两句,让我感觉很过瘾。
看来是睡不着了,我索性打开台灯,抓起昨天晚上没看完的书翻了起来。
思绪翻滚, 翻书的动作慢了下来。想起成成,那股酸痛的眼泪又一次不听话地爬了出来。窗外,寒风呜咽起来,这冬季,如此的凉。
陪着自己的孩子,眼看着他一点点地长大,这本来不是什么奢侈的事情,可是,这个简单的心愿,到了我这里,却成了天堂的云朵,变得那么可望而不可即。成成柔弱的小胳膊试图搂住我时,我却只能把他硬生生地撕开……在离别的日子里,那种撕心裂肺的滋味,就像梦魇,时时来到脑海里,纠缠着我。
李杰也要远赴库尔勒执行任务。我一个人带着成成,上班,加班,跑点号,下基层,真是让我身心疲惫,一旦有任务,没白没黑,根本没有办法给予他规律的生活。尤其是大任务一来,我就顾不上他了。所以,当又接到要到武汉执行任务的通知时,我不得不狠下决心,把他交给年迈的父母照看。
通知要求我十四日必须报到。军令如山。八日一接到我的电话,爸爸第二天就踏上了从济南开过来的火车,十二日即带着成成返回济南。几天之内行程万里,连在场区休息一天都没有,更没有时间和成成熟悉一下,就踏上了返回的火车。我和他们一路走到兰州,我要去武汉,他们继续往东向济南去。
我出发前反复思考, 决定还是暂时对成成隐瞒出差的消息,让他尽少感觉到远离妈妈的惧怕。听说要去坐火车,成成欢叫着,活蹦乱跳。趁他在火车上睡着的工夫,我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叮嘱着爸爸应该注意的事项。移交孩子的过程看似容易,却让我如此牵肠挂肚。
看到成成翻身, 我赶紧闪身给爸爸让开:“爸!他要撒尿了!你来!”
果然,成成惺忪着眼睛从床上懵懵懂懂地爬起来了,习惯性地到处搜寻找我:“妈妈,我要尿尿!”
爸爸试图伸手抱他。成成哭闹起来:“不,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看他哭得一脸泪水, 我藏不住了, 赶紧跑过来把他抱起来,搂在怀里:“乖宝宝!你要记住妈妈的话。以后尿尿了要喊姥爷,姥爷会帮你的。还有呀,渴了不要再喊妈妈了,你去跟姥爷要水,姥爷都会给你水喝的。你记住了没有?”
成成疑惑地点点头,说:“记住了。”
我的眼泪流了下来。我硬起心闪到一边,把爸爸推过来,自己闪到外面去,听着爸爸苍老慈爱的山东话和成成稚嫩好奇的普通话不和谐地混杂到了一起。唉,刚满三岁的孩子,姥爷的山东话恐怕也需要很长时间才能让你听懂吧?
一阵静默之后,响起哗啦啦的撒尿声。爸爸和成成终于完成了初次合作。爸爸满头大汗,成成冲我得意地一笑。这一笑,带走了妈妈多少的心疼和思念呀!
兰州快到了,我要在兰州下车,他们继续东去。
毕竟是血浓于水, 短短的半天, 成成已经和姥爷混了个脸儿熟。他搂着姥爷白发苍苍的脑袋,嘀咕着什么。看着他的小模样,我狠下心,把他的鞋子给脱下来,让他光着脚下不了床,免得等会儿他追出来。
“前面是兰州,妈妈要下车了。”
“好,下车了,到站了!”成成欢叫着,拉着我的手,就要往床下跳。
“不,妈妈下车,你不下。你和姥爷还要往前走。”我把他又放回到床上。
“妈妈别走,不要走!”成成的大眼睛里填满了惊恐,他紧紧搂住我的脖子,紧紧地不肯松开。放手呀,孩子,不要这么紧地搂住我。你的小胳膊,力量还太小太小,你留不住妈妈的……我拎起包,掩面冲出了车厢。
那一幕幕情景, 在我离别孩子的日子里,在每个深夜,每个黄昏,每个清晨,时时刻刻来到我身边, 像一把尖锐的刀, 划过我的内心,留下一道道伤痕。不敢往爸爸家打电话,又天天忍不住要打电话。他的一点点信息都让我眼泪汹涌。
姐姐说:“他一听到别人说话,就躲在我们怀里哭。他听不懂别人说话,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姐姐又说: “ 他身上起了一身红泡, 小手能够到的地方都抓烂发炎了。医生说是水土不服。”
我强忍住眼泪,安慰姐姐:“不要紧,小孩
子嘛!还能不生个病?”
真想好好地哭;咬住被角,不让哭泣发出声音……
一天都在猛烈地咳嗽,到下午的时候,发起烧来。还好把成成送走了,不然这会儿肯定没办法照顾他。我知道这样硬撑下去不行,起身勉强挣扎着来到卫生队。那个许医生一看我的样子,二话没说, 检查了一下, 就给我开了一大堆液体,让我跟着卫生员去输液。
我通过电话给主任请了个假,就跟着卫生员来到了输液室,坐在从玻璃那边流淌进来的阳光里。周围是各种声音,墙上秒针滴答前行,小战士在楼道里洗手唱歌,风在拍打树叶,孩子在欢笑啼哭。我的心又走神了。这么多的声音里,没有你的声音,世界这么热闹,我却看不到你。
扎针的时候,那个卫生员拿起我的手,在手背上轻轻拍打着,说道:多么好的血管呀!
是呀!多么沸腾的血液呀!多么美好的年华呀!多么孤单的岁月呀!
随着透明的液体缓缓滴进我的身体, 思念也越来越深, 它像这液体滴进血管, 迅速被我贪婪地吸收,迅速消失我的身体里面。我看不见它, 但它无处不在, 居住在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让我昼夜都无法停止想念。我突然这么想成成,想搂着他柔软的小身子,揉搓着他温暖的小屁股,在这冬日的下午,没有任何心事地好好睡一觉……
几个小时慢慢过去了。几大瓶液体下去,卫生员早就吃过了晚饭,一直陪着我输到很晚。
我踩着寂静的路灯之光悄悄地回到家里。李杰去沈阳接收检测设备,已经一年多了。这小小的二室一厅,本该是三口之家的温馨小窝,如今却只有我一个人守着。整个屋子里空荡荡的,夜是这么的静,窗外那清冷皎洁的月光洒满了一屋子。突然间很想有一个火炉子,让我可以好好烤一烤,蒸发出身体里郁积着的寒气和伤痛。这月光,应该同样能照到成成吧,让他沐浴着这月辉入眠……
给他的信
航天工程第二次载人飞行任务全面展开,官兵个个忙得不得了,我也在自己的岗位上辛苦工作着。我只是个新闻干事,负责单位的新闻报道工作,我和一线的官兵日夜奋战,不敢有丝毫懈怠。我遇到了很多和我一样的妈妈,她们奔忙在一线岗位上,为了孩子能得到更好的照料,她们把孩子送回家乡由父母代养。每每提到孩子,她们每个人都是泪眼婆娑。我理解她们的伤痛,因为我也是这么过来的。
那些日子, 几乎是做不完的工作。累, 快要崩溃了,一合上眼皮就舒服得直流眼泪。这种辛苦忙碌的感觉,真好。我躺到床上就能呼呼睡去,没有空暇去想成成。
飞船顺利升上了太空,几个月的辛苦忙碌终于有了结果。航天城里恢复了昔日平静,只有远处的发射架巍然耸立,仿佛在提醒着人们那份无上的荣耀。
我终于有时间给成成打个电话了。大概是听我爸爸给他讲了我和飞船发射的关系,这次,成成和我一直聊了二十多分钟,不停地问东问西。
我沉浸在跟他对话的幸福里面,兴奋不已。李杰才惨,他因为不会说山东话,成成根本就不理他,最初还喊一声爸爸,到后来一听到他的声音就说再见,李杰只好拿着电话苦笑。
孩子不在身边的日子,我为他哭了笑,笑了哭,他远在千里的一举一动,牵动着我的所有思绪。但打电话时我又羡慕起他来,因为极快的遗忘可以避免伤痛——这是他年龄小的优势。
很快,元旦随着戈壁滩的寒风呼啸而至。我提起笔写了一封信,让姐姐念给成成听。
亲爱的小宝宝:
你好!提笔祝你新年快乐!万事如意!快乐长大!
新的一年又来了,妈妈在遥远的地方为你祈福。如今分别已经八个月有余,妈妈在这片远离你的戈壁滩上无比思念你。
你是个勇敢的孩子,自从五月份你坐上火车离开妈妈,虽然千山万水,妈妈始终无法停止牵挂你。
山东是妈妈的老家,如今更是妈妈时常遥望的地方——因为你在那里。虽然没有妈妈陪伴,但是你有老家姥姥姥爷、姨妈姨夫、舅舅的疼爱,你要知道,你身边有那么多疼你爱你的人,这是多么珍贵啊!你知道吗?在咱们基地,很多小孩子只能很孤单地长大,相比之下,你是多么幸福呀!你要做个懂事的宝宝,不管什么样的环境, 妈妈都希望你能有健康的心态、结实的身体,做一个阳光般明亮开朗的孩子。
虽然听不到你的笑声、看不见你的笑脸,妈妈心里会很难过。但是亲爱的宝宝,你知道吗?妈妈很喜欢自己的工作。能从事一份自己热爱的工作是很快乐的事情,人要不断努力工作,才能从工作中体现生命的价值, 才能获取更好的生活。
妈妈知道,你还小,不懂妈妈这些话,但总有一天,你会长大、会明白的。希望在你成长的过程中,时刻都能感觉到妈妈的疼爱和提醒。我希望我不仅是你的妈妈,也是陪你面对人生一切问题的朋友。妈妈愿意跟你一同成长。你是妈妈的全部。
等春暖花开的时候,妈妈将紧紧地拥抱你。我希望能好好地跟你叙叙唠唠。我知道,在妈妈离开你的这段日子里,你成长了很多。但你不在妈妈身边的时候,妈妈也在很努力地工作哦!你永远是妈妈最棒的宝宝……
我无法给成成更多的物质财富, 也不能让他得到妈妈的悉心照顾,给他情感上的满足,我只能像个穷酸文人一样,给他讲一些道理,把我想说的话讲给他听。他大概听不懂这信里面的意思,但是我希望他长大了能够明白。
奔向你
忙完了一切,我终于休到了假,归心似箭地往家冲。
一下飞机,带着些水汽的润泽扑面而来,把人包住了。心里似乎也呼啦一下开了扇窗户,有柔细的风穿胸而过,温柔地环绕着每个骨节,积压在身体里的阴郁之气顿时涤荡一空。久违了,这种湿润舒畅的感觉。我深深地吸口气,出了机场,直奔火车站。
北京站依然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往胶东去的火车每天都有几班,每隔几小时就有一趟。可现在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只剩了晚上的两趟车,而且没有卧铺,连硬座票也没有。我顾不得许多,急切地买了晚上十点的火车票。
等买好了火车票, 还不到六点, 我这才发现,一请到假我就是一路急奔,除了几件生活必需品,没有给家里买任何礼物。这么长时间不回家,千万里路回去一次,总不能空着双手吧。我决定趁余下的时间在周围一带转悠转悠,一来给家里老人孩子买上几件礼物,二来缓和一下自己兴奋急切的心情。
我在北京的霓虹灯下悠然前行。
谁能想到,十几个小时之前我还在戈壁滩上挥舞着铁锹在满天弥漫的沙尘里干着体力活?飞沙走石,沙尘混合着汗水干在脸上,像是劣质的面膜,紧绷干燥。而我的同事们,同样也在若隐若现地出没在我的周围,风沙那么大,我看不清他们的脸,没办法分清他们谁是谁。只有狂风裹着沙石席卷而过的时候,我看到每个人停下手里的动作,一起起身,背过风去,任凭沙石敲打着脊背,等待着狂风肆虐过去。他们的头发,他们的脸,他们的身体,他们的性别,他们的军衔,无一不淹没在这肆虐的风沙里。谁能知道,就是这么一群几乎要迷失在风沙里的人,把飞船一次次送上太空。他们是奇特的一群人,我是其中的
一员。
我的手磨出来的血泡还没有消退, 此刻,它正隐隐作痛,提醒着我不要忘了距离这繁华都市五千里外的另一种生活。抽抽鼻孔,似乎还有一些黑黑的泥垢带着些沙粒,耳朵眼里还藏着些残留的细沙。我和眼前这座城市的精致、恢宏、庄严如此格格不入,然而,我微笑着行走在五彩绚丽的霓虹灯下,在涌动的人流中,我欣赏着流光溢彩的都市繁华,感觉是如此坦然,如此的平静。
年轻的女孩子青春靓丽的身影从眼前匆匆而过,孩子们奔跑雀跃着冲出校门,红绿灯交替闪烁,无数车辆汇成的河流缓缓向前挪动……在这一切面前,我突然间觉得很委屈,眼泪簌簌地往下掉——所有的人都在依照自己的节奏安静地生活,而我,越过万水千山,却只是为了那短暂的相聚,为了那撕心裂肺的思念,为了抱抱他那小小的身子。
北京不愧是祖国的首都,不论哪个季节来到这里,都能看到它不同的面目,它向前推进的速度可以以小时计算。建筑、服饰、文化,交通,所有的一切都在不可思议地发生着变化。这个城市是时髦的。我想起我工作了八年的那个地方,岁月如何变迁, 外界如何变化, 它是一成不变的,只有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从四面八方轰轰烈烈地涌来了,又悄悄地走了……行走在北京的街道上,我的心却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那边。那是我工作生活的地方,那里有我的家,那才是值得我停留的地方。
我要尽快赶回去。我在车票这头,车票的那头是我的孩子。这张小小的车票,能让我迅速抵达他的身边。我只求能尽快赶回家,没有卧铺我也不在乎,比起那些日子铭心刻骨的思念,这点儿劳累算得了什么!
相聚
我停不下来,积攒了一年的思念强烈地催促着我的脚步,我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回家去。赶到家的时候,正是凌晨五点钟。从出发起,一路快马加鞭,将近七千里路,我日夜兼程,算下来仅仅用了二十个小时的时间。
姐姐、姐夫把我接回家, 爸爸妈妈早就醒了, 他们正在等我。看到我进来, 他们都站起来,什么话都没有说,指着卧室冲我摆摆脑袋。那是成成睡觉的房间—— 他这会儿还在睡觉。
我扔下提包,冲进卧室,看到了那个让我辗转难眠的那个小人儿。
如此相思,钻心透骨。我贪婪地打量着他,想知道一年的成长,让他改变了多少。还是那个小小的娃娃,精致的五官,饱满的额头,长长的睫毛覆盖住了紧闭着的眼睛,鼻梁依旧是低低的,精巧的小嘴巴微微张开着——他睡得正香,发出香甜的呼吸。他的小手放松地搭在脑袋边上。
妈妈抱过被子, 让我再睡一会儿。我在他的身边躺下来,才感觉到周身的疲乏和松软。握着他的小手,我终于呼呼入睡。我睡得很香,这一年的时间,我似乎从来没有这么香甜地睡上一觉,没有眼泪和思念陪伴着的睡眠,真的是舒服极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一个小小的热乎乎的身子爬到了我身上,还有一阵细微的喘气声,痒痒地在我耳边。我心里一动,立即醒了。时隔一年,他真的已经大了,以前的时候,睡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哭着喊妈妈,这会儿居然没有哭,也没有喊。成成大概还没弄明白在他身边睡着的人是谁,所以要凑到我脸上看个究竟。我闭着眼睛,任凭他掀开被子,窝到了我怀里。他扒着我的头发想认清我,我听着他嘴巴里奇怪的呢喃声,忍不住偷偷发笑。离开的时候,我还是短头发,现在已经及肩了,他还没有见过长头发的妈妈呢。孩子,我们分开了一年,你会不会已经忘记了妈妈?
这时候,爸爸也走了进来,站在床头喊他:“宝宝,快看看这是谁。”
我睁开眼来,笑嘻嘻地看着他,对着他做了个鬼脸。其实我心情非常紧张,我怕他见到我会突然惊怕地甩开手,不认识我这个妈妈。
成成先是有些吃惊地打量着我, 又去看姥爷,姥爷也在笑眯眯地看着他。
“ 妈妈? 妈妈! ” 突然间醒悟过来, 一翻身爬了起来,光着小屁股双脚跳着,欢叫起来:
“我的妈妈回来了!我的妈妈来接我了!”
他还没有忘记我! 我一把把他抱在怀里,搂紧他软软的小身子,再也不愿意松开。那一瞬间,我心里已经做好了决定:这次一定要把他带走,带回去,不管怎么辛苦,也要自己陪伴他。
成成的欢笑, 感染了每一个大人, 整个房间里顿时充满了欢乐。他说的是山东土话,味道纯正极了,就像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孩子,好像从来没有在那片军营里生长过。他扭头冲姥爷喊:“姥爷,我要穿衣服!”
果然, 爸爸早已经替代了我的角色, 完全成了他生活中的主角,他饿了喊姥爷,渴了找姥爷,完全就像我希望的那样。这样的转变,不知道是怎么完成的。我的心里酸酸的。
我曾责怪李杰,说他根本就不想孩子。但有一次在餐馆,老板跟我们很熟,说起来就一味地笑话李杰,说他追着一个三岁大的孩子,非要给人家买一个奶油蛋糕——而奶油蛋糕是成成喜欢吃的。从那以后,我再也不再埋怨他。男人的表达方式是和女人不一样的。前一阵子,他一味催促我赶紧休假,并执意要我把成成带回来,估计也是想孩子想得不行了。
二十天的假期,我和成成时时刻刻都黏在一起,一分一秒也不曾分离,就像是热恋中的一对恋人,甚至比那还要亲密,甜美,相爱。
返程
返回的日子一再逼近,我也想早点赶回去,让孩子尽快适应那里的环境和生活, 早点儿入园。眼下正是一年的各项工作起头的时候,单位的很多事都在等着我回去做。假期快满了,我知道自己必须要抓紧时间了。不知道为什么,离开那片土地不到二十天,我内心深处竟对它有些急切的依恋。
我曾是那么埋怨过那里的闭塞和落后, 渴望有一天尽快离开那里, 转业到地方上过一种现代的都市生活。可是, 我现在居然很想念着它,这种想念真的让我吃惊。我一直以为,那里是文人笔下的一片神奇土地, 虽然创造出了一次又一次的航天奇迹,但那种辉煌和光荣和我自身没有多少关系。我只是一个小人物,在光荣的发射架下我有的只是平凡而烦恼的生活。我和周围的同事一样,没有房子,没有车子,没有享受过任何现代社会所带给我们的生活便利和舒服,孩子们没有得到地方上的优质教育……这才是我真实的生活,它曾让我那么烦恼和痛苦,可是,此刻,我在想念那片土地,想念那片绿茵环绕的戈壁绿洲,想念那片干净整洁的人造城市,想念那片辛苦严厉的绿色军营,甚至想念“……三、二、一!点火、起飞”的洪亮的口令,想念发射时地动山摇的震撼和欢呼,那才是属于我的真实生活。我的日日夜夜曾为它浸润,为它奔波。那片广袤的土地在召唤着我,仿佛那里才是我的故乡。
当然,这些感觉我是不敢对家里人说的。
我要把孩子带回去,妈妈非常不情愿,拉着成成的手不撒手:“宝宝,啥时候再回来看姥姥呀?”
成成扭过头,很认真地说:“等我放假了就回来看你们。”
“放假了你就回不来了。等你回来,就看不到姥姥啦!”成成眨巴着小眼睛,对姥姥的话似懂非懂。
“妈!哭啥!你看你!你非得让他陪着你哭
呀闹呀不肯走你才愿意?”姐姐在一边责怪道。姐姐又对我说,“你以后别一累就冲孩子发火。这么个小孩, 还得看你脸色啊? ” 姐姐愤愤不平。我从小跟着姐姐长大,她对我的火爆脾气掌握得一清二楚。事实也的确如此。虽然暴力手段不是我的教育方法,但是,疯狂地咆哮、责骂,确实是我经常突然爆发、制服成成的一种方式。事后,我也曾经反复在心里后悔过,可是,忙起来谁能顾及得了那么多!
把成成带回去就是吃苦——这个概念,不但是家里人,就连我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我们那里的地理环境的确非常偏僻,娱乐又少,更重要的是,任务不等人,只要一忙,我们都得扑到任务中去,谁顾得上孩子啊!可是,基地有那么多孩子,还不都是这样长大的?就我们单位一个女同事,好几次遇到凌晨发射需要整个晚上都得守护设备,她带着大衣把孩子带到了戈壁滩里。我们整夜不睡,孩子也一夜跟着我们没有合眼睛。能亲眼目睹卫星、飞船上天,在外面的人看来是一种多么珍奇难忘的经历, 而对我们的孩子来说,睁眼闭眼就能看到,家常便饭似的。
也许,我得改变我和家里人的观念。我会好好疼他,尽我所能把我能给他的爱都给他。
妈妈听着我们七嘴八舌地唇枪舌剑, 低着头,一声不吭。等她把头抬起来,眼睛里蓄了满满一汪泪水,摇摇欲坠。
我把成成拉过来,不想让他看到姥姥眼睛里的眼泪。
“ 我们问问成成好了。” 我把成成抱到怀里,拉着他的小手,“成成,你自己说,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爸爸了,想不想爸爸呀?”
“想!”成成忽闪着大眼睛认真地说。他的脑袋、额头、眼睛和那慢吞吞说话的样子,跟李杰像极了!
“ 爸爸也想成成了。明天妈妈带你去坐火车,坐飞机,去找爸爸好不好?”我懂得成成的心理,用各种他最喜欢的理由诱惑着他。
成成拼命地使劲点着头。妈妈有些无助地看着我,又盯住爸爸,希望爸爸能说些挽留的话,把孩子留住。但爸爸脸上看不出一丝情感色彩,半天才说了一句:“要走就走呗!”
成成跑过去,用小手捧住爸爸的脸,趴在他的眼睛上,奶声奶气地安慰他:“姥爷,放假了我就回来看你,啊!”
爸爸用手使劲揉搓着他的小脸蛋:“好咧!你想我了就给我打电话,我想你了就去看你去,好吧?”
“嗯。”成成使劲点着小脑袋。
火车上
我和成成终于上路了,登上了开往北京的火车。
我把成成放在铺上,开始收拾东西。
我们的样子是不是很奇特?对面中铺的一个老爷子时不时探下身子若有所思地盯着我们看。也是,过时的装束,蓬乱的头发,憔悴的脸色,满头大汗,加上四五个大包小包,再加上一个还不懂事的娃娃,的确是够引人注目的。我把两个大包举到上面的行李架子上,又把两个小包塞到铺位底下。
接着,我又从包里把一堆零食玩具掏出来,摆到成成面前。
我每从包里拿出一样玩具, 他都发出一声快乐的尖叫,整个车厢里顿时充满了他银铃一样的欢笑声。他一边跳,一边过来拉着我的额头亲呀亲,我感觉到一种母子情深的温暖洋溢在我们中间。我注视着他,成成两个脸蛋红扑扑的,满是兴奋。他是个干净的孩子,肌肤嫩白润泽,五官精巧细致,眼睛又黑又亮,闪动着机灵活泼的光泽。来回在路上颠簸,加上每到一个地方换水土,他并不强壮,人长得还是很单薄,大脑袋,细手细脚。
成成在车上一直不停地四处转悠,厕所,卫生间,床铺,他拉着我的手,一一视察,对火车上每一个细小的物件,他都要仔细询问。从三个月大开始,他就是火车上的常客,但对卧铺车厢里的一切,他熟悉又陌生。
我一刻不停地跟在他身后,担心着他的退烧情况,不敢有丝毫懈怠。
真是老天故意考验我,临行前一天晚上他突然发起烧来,我给他测了下体温,不算什么,况且买张卧铺票不容易,我等了三天才拿到一张下铺,所以我还是决定上路。
成成回到铺上睡时,小脸蛋红红的,嘴唇发干,一看就知道又发烧了。我给他吃了一片退烧药,心里着急得跟猫抓似的,真是有些怕,万一发起高烧起来,该怎么办呢?除了手里几颗退烧药和消炎药,我一点儿医疗保障措施都没有。我越想越害怕,这会儿我真是后悔自己不该急着赶路……
过了很大一会儿, 成成的精神好起来。大概是坐火车的快乐支持着他,加上吃了退烧药,又休息了一下, 烧肯定退了。他不停地上蹿下跳,兴奋得又唱又跳,往床上怎么按也按不住,更别说睡觉了。对面铺上的那位中年男子一边看书,一边不停地拿眼睛往这边看。大概是成成吵到了他的午睡,我真是有些羞愧。我把成成拉到怀里:“来,妈妈给你讲个故事。成成最爱听妈妈讲故事了,对吧?”他雀跃着跳到我怀里,乖乖地坐在我腿上,安静地开始听起来。他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一眨不眨地盯着书页,不时扭头提问。趁成成沉浸在故事情节里面,我从包里掏出体温计给他悄悄塞到了腋下。约摸着过了五分钟,拿出来一看,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哎呀!这么高!三十八度九。
成成扭头看着我, 担心地问: “ 又发烧了吗?”这个孩子的心事重,我不能让我的着急情绪感染到他。我把体温计收好,假装若无其事地冲他一笑:“不是很高,咱们吃片退烧药,一会儿就好了。”
成成乖乖地拿过水杯,把药给吞了下去,喝完还冲我甜甜一笑:“看,妈妈。我喝药不哭,我很勇敢。”
对面中铺上那位老爷子在旁边称赞他。
“嗯嗯,你是个好孩子,你很勇敢。” 我捏捏他的小脸蛋,把他的手攥在手里,试图让他感觉到我的力量。他的小手又细又小,攥在手里,柔弱无骨的样子。
“ 咱们就快到北京了……马上就要见到爸爸了。” 我安慰着成成, 一会儿测体温, 一会儿给他喂药, 又不停地拿温毛巾擦拭降温。我的脑袋有些发胀, 晕乎乎的。我的样子一定很惨, 狼狈不堪。可是, 我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 我唯一的任务就是安全把孩子带回家。我一边给成成擦拭着脑袋, 一边盘算着到了北京站下一步该怎么办。
从早上六点起床,一直在路上颠簸,大概是太累了,快晚上七点钟的时候,成成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可是,晚八点半就要到站了。这个孩子,真让我着急。让他睡时不睡,快到站了他又睡着了。到时候喊不醒他,那么多包,我连火车都下不了。可这一路上折腾,他又发着烧,身体又虚又软,他真的是太需要这场觉了。我快速收拾好行李,把能扔的都给扔掉,尽量减轻包的重量,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成成一边睡,一边轻轻打起了鼾。我又气又笑。他睡得满头大汗,对退烧也有一些作用。我又开始祈祷,北京站慢些到,慢些到,最好能晚点一个两个小时,让成成好好地休息一下,烧退了我们再下车。
对面中铺上的那位老人大概看出了我的困窘,从中铺爬了下来说:“别急,都到家了你还急什么啊?”
“ 哦, 不, 我家不在北京。我只是路过北京,在北京转机。”我从沉思中猛然被惊醒,赶紧坐直了身体回答。“我去的地方可远着呢,就
是去年发射六号飞船的地方。”此刻,我只能用飞船的故乡来迅速表明我的身份,一时半会儿我无法解释清楚, 我到北京只是转车, 前面还有五千里的路等着我呢。
“你是军人?”他试探着问了一句。
“ 对。” 看我现在的样子, 如此憔悴, 羸弱,狼狈,哪里还有军人的影子。我真有些羞于回答。
老人沉思着点点头:“离家这么远,回趟家不容易吧。”
“ 嗯。” 我点点头。“ 我这次回来接孩子的。”
“孩子一直在老家让你爸妈帮你带?”
“不是。我自己带到整三岁。去年把他送回家待了一年。”眼前这位老人脸上的皱纹和他注视着我的微笑让我想到了爸爸。他让我感觉如此亲切。我忍不住多添了一句:“实在是太忙了,顾不过他来。”
这位老人应该是什么都经历过的, 自然能知道自己带孩子的辛苦。他微微点着头,又摇摇头,轻轻叹了一口气:“真不容易呀!”
不知道为什么, 听到这声轻轻的叹气, 我的眼泪突然不争气地涌了出来。我假装给孩子擦汗,赶紧背过身去。“我们那里的孩子几乎都是这么长大的。这真的没什么!我们和孩子都已经习惯了。”
差十分钟到站的时候, 我狠狠心去喊成成醒: “ 宝宝, 快起来! 到站了! 我们要下车了!”看着他香甜地睡着,我舍不得下手摇他,我想等一等,让他自己醒过来。
成成的眼睛瞬时就睁开了,警觉得不像一个孩子:“到站了吗?要去坐飞机了吗?”
“不,孩子。我们先去住下来,后天才有飞机呢。”我告诉他。“你真是个勇敢的孩子,一点儿都不哭,妈妈真心疼你。你真懂事。”
成成睡眼惺忪地嘿嘿笑起来:“嗯,我是大孩子了,我很勇敢,我不哭。”这是我以前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叮嘱他的话。听到这些,我的心疼痛极了,我是多么希望他不要这么乖巧懂事,哪怕像别的孩子一样躺在地上打几个滚,耍一下赖皮,表达一下自己想多睡一会儿的愿望,我的心都不会像此刻一样心疼。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哗啦啦流下来。这不是软弱的眼泪,我任由它流着。
那位老人和那位中年男子都微笑着鼓励地看着成成。他们是含蓄的,把关爱藏在微笑的眼睛里,叮嘱我给孩子把汗擦干,不要急着穿厚衣服。我一边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一边感激地看了他们最后一眼。
下车后, 我背着一个大背包, 一手牵着成成,一手提着另外一个包,踉踉跄跄地往出站口走去。
车站太大了,出站口的灯光一直在前面闪耀着,可是似乎怎么走也走不到头。成成脚步慢慢跟不上了,我把包挎在胳膊上,弯下腰,把他抱到怀里,继续向着灯光的方向一步一步地挪动。我们被人群逐渐落在了后面。肩上的担子几乎要把我的背压弯了,我这会儿才想到自己已经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我用尽全身力气抱紧成成,抱紧我的孩子,用我的力气告诉他,我们也在向前进,我们很快就能到达出口了。成成在我怀里快乐地笑了起来: “ 妈妈, 我们快要见到爸爸了,对吧?”
他童稚的笑声让我顿时轻松下来:“是的,孩子,我们很快就能到家了。”
突然, 背后突然一轻, 那个最重的包被人摘了下来,接着,胳膊上挂着的包也被人接过去了。我诧异地回过头去,看到了刚才火车上那位老人和那位中年男子,他们脸上依然微笑着,把语言藏在动作里。此刻,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中,他们的笑脸,他们向我伸过的手,让我感觉如此亲切和温暖。
“孩子,加油啊!”老人一边气喘吁吁地往前赶,一边笑眯眯地对成成说。
“嗯!”成成挥一挥小拳头,“我很勇敢,我很厉害!”
出了站,一股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霓虹灯和高架桥映入眼帘。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向他们道谢,然后互相挥手再见。
那个中年男人往前走了几步, 突然回过头来, 塞给成成一个没打开包装的玩具遥控车:“这是我给我儿子买的礼物,送给你的孩子。希望他能和我儿子一样快乐健康成长。”
“不,谢谢你,我们不要。”这突如其来的礼物,让我有些吃惊。毕竟,我们只是在火车上一起几个小时,连话都没有说上几句。
“你和你的孩子让我很感动。”他似乎有些害羞,说完就急匆匆地转身走了,留下我怅然望着他的身影一直消失在霓虹灯下的光影中。
“妈妈,这个叔叔好不好?”成成趴在我的肩膀上,问我。根据他的说话习惯,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妈妈,这个叔叔可真好。
是啊,这些人与我素昧平生,可他们让我感觉到温暖和信赖。我怀着深深的感激,眼看着他们消失在远方繁华的霓虹灯下。
在北京
熙熙攘攘的车流把载着我们的出租车淹没在路上。我只知道基地在北京的办事处在左家庄,可我没有想到左家庄有那么大。司机带着我们转悠了两个多小时,才找到了左家庄的那个大院。
成成一直蔫蔫的,额头摸上去滚烫。等到住下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了。已经很晚了,人生地不熟,他又在发烧,不可能带着他出去买吃的。我翻了翻包,总算找到一个已经压碎的煮鸡蛋,他大口大口地吞咽了下去。这是他一天唯一吃的一点点儿东西。平时,如果不是饿极了,他绝对不会吃这个。在这繁华的首都,我的孩子居然品尝到了挨饿的滋味。看着他大口吞咽的样子, 我的心里酸酸的。后天就能坐上飞机回家了,那时候,我一定要好好给他做顿好吃的,好好补偿一下他这一路所受的苦。
一晚上他睡得很沉, 我不敢睡实了, 怕他在我熟睡中烧得厉害起来。夜里三点钟,他哭闹着醒了,一摸额头,滚烫。我赶紧给他吃了退烧药,加上我用温水不停地给他全身擦拭着,他又安静下来,进入了梦乡。看看表,五点多了。
窗户外传来的车辆喇叭声把我吵醒了, 原来不知不觉中我也靠在成成身边已经睡着了。看看表,已经是早上八点多了。成成也醒了,忽闪着大眼睛, 还以为在姥爷家, 习惯性地问我:“姥爷呢?”我发了会儿傻,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我抱着他坐在宾馆房间里的床上,对他说明天我们就可以坐上返回基地的飞机了。基地条件虽然简陋,没有北京繁华,可却有我们的家,对于我们来说,那里就是天堂。成成趴在我的怀里,眼睛睁了又闭,闭了又睁。
快下午两点的时候,成成说饿了,我带着他到门口的餐馆要了碗拉面。拉面本来是西北的食品,这时候能在北京看到它,让我觉得很亲切。成成好歹吃了几口,我忧心忡忡,根本就没有一点儿胃口,但我强逼着自己把一大碗面给吃了下去。再不吃点东西,我恐怕都没有力气带着成成走完后面的路。吃完饭,成成的额头又开始烫,这样子带他上飞机,五千里路……我心里真是有些打鼓。
“ 妈妈, 海豚在哪里呀? ” 回办事处的路上,一直趴在我怀里不吭气的成成突然问道。我才想起来我曾答应过他今天带他去天安门和海洋公园去玩的。
他身体这么虚弱,我连路都不敢让他多走一步,怎么敢带他到天安门去逛游一圈呀?我想了想,决定还是跟他说实话:“宝宝,你看,你发烧了,天安门、海洋公园那些地方都太远了,不去看了好不好?”这话我真是觉得难以出口。好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