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张艺谋来说,工作不是惩罚,是他持续的沉迷。
史泰龙不会笑。张艺谋不会打哈欠。事实上,在工作两年以后我就开始秘密等待那个神奇的瞬间,有一种越来越重的好奇心。但我的希望日渐渺茫,比守株待兔还难,就像等着一只落在极地上的孔雀开屏。只有一个短暂的瞬间,张艺谋困得热淚盈眶,令我一阵窃喜。结果,我依然失望,没有等到那个历史时刻,他像鱼一样不停开合的嘴并没有像被口腔医生检查喉咙一样张大到鳄鱼的程度。
我熬得脱形,白发频生,再看他老人家神采奕奕,不禁半是谄媚半是抱怨地说:“难道您就不需要休息吗?别人可不能像您,奔驰只烧奥拓的油量。”他点头:“是啊!他们都说我体能超强。不过最近还是有点疲惫,是不是看着跟野狼似的?”当时我困得眼花,看他凸颧骨、深眼眶、两颊对称下陷,我心里哀叹一声:没人说过你长得像骆驼吗?怪不得,比一般的大牲口能扛多了。
据说,张艺谋打出道就以此著称。拍摄电影《活着》的时候,张艺谋边拍摄边改剧本。每天结束拍摄后,把主创集中到一起,讨论接下来的剧本内容和表演方式。熬到最后,人声渐息,编剧芦苇像木偶一样僵住,全身只有两根手指头活动,用于控制录音机的按键,把张艺谋的想法先录下来,等思维复苏时再领会精神。主演葛优半睡半醒,他的脸用打开的剧本盖住。从剧本下偶尔发出一两声鼻音儿,剧本封面赫然上书两个斗大的黑体字:活着。
张艺谋不挑人,谁睁着眼睛谁倒霉,被张艺谋逮住就往死里谈,直到对方失神、呆滞的眼睛终于闭上。张艺谋就在旁边等着,他的眼睛跟探照灯似的来回扫射,看谁把眼睛重新睁开,谁敢把眼睛睁开,他就接着跟谁练。
作家毕飞宇曾跟我说,当年给《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当编剧,张艺谋这个可怕的习惯令人丧胆。剧组人员远远见到张艺谋,望风而逃。有时,毕飞宇实在困得不行,只好逃到宾馆自己的床上,张艺谋追杀而来。尽管毕飞宇半躺半坐、半死不活地赖在自己的床上,张艺谋依旧不肯放过,围着毕飞宇的床打转,跟他商量这样那样的情节,活像牧师围绕弥留者的床。终于,把毕飞宇熬得活活昏死过去,张艺谋才怅然若失地离开他的房间。
我怀疑,张艺谋若是被俘,严刑拷打不管用,铁嘴钢牙,不招!只要把张艺谋捆到椅子上什么都不让他做,熬不了多久,他就屈服了。著名影人史航感慨过张艺谋这种人,说他“唯有在工作中如鱼得水,让张艺谋休假,唉,那就相当于把鱼捆到沙滩椅上,让它晒晒太阳、休息休息一样”。
张艺谋自述:“我们这一代人受的教育,不会善待自己。回想我的经历,一步一步碰上好机会,可比我有才的多得是!假如我还在浪费时间、虚度光阴,说不过去。”
他不浪费时间的手段,太逗了。很多人把手表调快几分钟,免于误事,张艺谋也习惯如此,他甚至把表调快了将近半小时。我不禁讽刺地想:真够国际范儿的,分分秒秒,生活在时差里。在我们的批评里,张艺谋恋恋不舍地把指针调回去,可还是比标准时间快了10分钟。
张艺谋对“机会”也有着自己的理解:“你没有办法辨别什么是机会,没人能长一双慧眼,看到机会来临。你只能做各种各样的准备。往往是准备之后,你做了临时性的选择、不知深浅的决定,正是这些准备,让你的各种选择和决定改变了命运。等你若干年后回头看,你才恍然大悟,原来那次抓住的就是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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