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童年時的确迷恋读书。那时候既没有电影更没有电视,连收音机都没有。看“闲书”便成为我的最大乐趣。
父亲反对我看“闲书”,怕我变成坏人,更怕我因看“闲书”耽误了割草放羊。
人真是怪,越是不让他看的东西、越是不让他干的事情,他看起来、干起来越有瘾,我偷看的第一本“闲书”,是《封神演义》,那是班里一个同学的传家宝,轻易不借给别人。
我为他家拉了一上午磨才换来看这本书一下午的权利,而且必须在他家磨道里看,并由他监督着。这本用汗水换来短暂阅读权的书留给我的印象十分深刻。
我后来又用各种方式,把周围几个村子里流传的几部经典如《三国演义》《水浒传》《儒林外史》之类,全弄到手看了。那时我的记忆力真好,用飞一样的速度阅读一遍,书中的人名就能记全,主要情节便能复述。
记得从一个老师手里借到《青春之歌》时已是下午,明明知道如果不去割草羊就要饿肚子,但还是挡不住书的诱惑,一头钻到草垛后,一下午就把大厚本的《青春之歌》读完了。身上被蚂蚁、蚊虫咬出了一片片的疙瘩。从草垛后晕头涨脑地钻出来,已是红日西沉。我听到羊在圈里狂叫,饿的。我心里忐忑不安,等待着一顿痛骂或是痛打。但母亲看看我那副样子,宽容地叹息一声,只是让我赶快出去弄点草喂羊。我飞快地蹿出家院,心情好得要命,那时我真感到了幸福。
我的二哥也是个书迷,他比我大五岁,借书的路子比我广得多,常能借到我借不到的书。
有一次他借到一本《破晓记》,藏到猪圈的棚子里。我去找书时,头碰了马蜂窝,嗡的一声响,几十只马蜂蜇到脸上,奇痛难挨。但顾不上痛,抓紧时间阅读,读着读着眼睛就睁不开了。头肿得像柳斗,眼睛肿成了一条缝。我二哥回来,看到我的模样,好像吓了一跳,但他还是先把书从我手里夺过去,拿到不知什么地方藏了,才回来管教我。
他一巴掌差点把我扇到猪圈里,然后说:“活该!”我恼恨与疼痛交加,呜呜地哭起来。他想了一会儿,可能是怕母亲回来骂,便说:“只要你说是自己上厕所时不小心碰了马蜂窝,我就让你把《破晓记》读完。”我非常愉快地同意了。但到了第二天,我脑袋消了肿,去跟他要书时,他马上就不认账了。
我发誓今后借了书也决不给他看,有一次我从同学那里好不容易借到一本《三家巷》,回家后一头钻到堆满麦秸草的牛棚里,正看得入迷,他悄悄地摸进来,一把将书抢走,我好恼怒!但又追不上他,追上了也打不过他。几天后,他将《三家巷》扔给我,说:“赶快还了去,这书不适合你读!”我当然不会听他的。
我怀着甜蜜的忧伤读《三家巷》,为书里那些小儿女的纯真爱情而痴迷陶醉。旧广州的水汽市声扑面而来,在耳际鼻畔缭绕。当我读到区桃在沙面游行被流弹打死时,趴在麦秸草上抽泣起来。我心中那个难过,那种悲痛,难以用语言形容。那时我大概九岁吧?看完《三家巷》,好长一段时间里,我心里怅然若失,无心听课,眼前老是晃动着美丽少女区桃的影子。
几十年后,我第一次到广州,串遍大街小巷想找区桃,可到头来连个胡杏都没碰到。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