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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雷、俱乐部及其他

时间:2023/11/9 作者: 边疆文学 热度: 19645
苏轼健

  小巧的阁楼之上,是挺拔的方形塔柱,塔柱之上,是圆锥体的铁皮尖顶,铁皮尖顶之上,是连接天地的避雷针,铁针所指,是星汉灿烂的夜空。

  楼房是县城为数不多的老建筑了。说老,其实建成也不过三十多年。只是县城不大,家底太薄,各种开发、拆迁、损毁,古老的县城早就倾家荡产、面目全非了。眼前窗外的这幢楼房,自其易主之后所属企业迁建,便闲置下来,前途未卜,命运堪忧。

  这是过去的工人俱乐部。面墙上曾有过的招牌、连同环绕招牌的霓虹灯管已经脱落,只留下些模糊的痕迹,一同模糊的还有往昔于此呈现的各种热闹。楼房一共七层,自第五层开始逐渐收缩面积,在两端留出宽敞的露台,以便于鸟雀休息,阳光午睡,以便遥望星空,追古抚今。城外大觉寺的暮鼓晨钟也会猝不及防地袅然而至。在高处,阁楼之上的方形塔柱、精巧的圆锥形铁皮尖顶以及尖顶周围的嵌纹,外墙凸凹的布置、色彩的搭配、线条的勾勒,这些实用之外的铺设,像我保有的某本心追手摩且早已边残角卷的闲书,使我得于忘记生活中那些耳闻目睹的、或者避让不了的蝇营狗苟。比如现在,这个周末的早晨。我在起身往茶杯续水的间隙,往窗前随意一站,又与“工人俱乐部”撞个满怀,我再次跟随顺着铁皮尖顶上铁针的指引,回到过往,回归三十年前的老旧时光。

  三十年前,我只是一名学生,一名独自从农村走进县城读书的十七岁青涩少年。三十年前,工人俱乐部还是县城的地标和文化高地。这以“工人”冠名的建筑当仁不让地成为县内文化人的主要聚集地。除此之外还有滇剧团、影剧院,学河公园里面的文联、文化馆。南门外的大觉寺内,也会举办些书画展、文物展。

  其时,工人俱乐部、滇剧团、学校的三足鼎立,撑起了县城的文化天空。书画展,音乐辅导,歌舞培训,沙龙,春节期间猜灯谜,正月十六对山歌,合唱团,阅览室,文化茶馆……不一而足。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各奔各地,各得其所,自得其乐。彼时,县内的几家国营、乡镇企业甚是红火。企业大都有自己的报纸,且无一例外都有文艺副刊,旗下都有自己的一杆读写者。页面之内,诗以言志,文以载道,纸面之外,衣帽服饰,引领时尚。报纸的编辑记者也会在此集会,切磋交流。俱乐部——在这个快乐的地方,大伙儿真实地快乐着。

  甚至一架天文望远镜出现在俱乐部楼顶的露台。我不知道这架望远镜是否早就存在于某个房间,还是因为有朋自远方来而临时购置。彼时,哈雷彗星奔地球而来,在接近地球之时华丽转身,然后扬着长长的慧发绝尘而去——这当然只是我的想象而已。彼时,那位卸了师范学校校长职务的王老师虽然已是县级领导,但他仍然坚持站讲台上课。他是能开多门课程的,而给我们上的则是地理课。这位大学史地系读书,同时获得文学学士学位,并曾为省气象学会理事、县地理学会会长的老教师从天文知识的讲述开启了我们的地理课教程。于是,我们知道天地本是一体,文理本是一家,做官与教书育人也可兼为。也正是因为他的原因,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对这个以地理为名的学会保持着神秘感。我想其中之人,定然都像王老师那样吧,精神矍铄,有那么一点点仙风道骨(既然通晓天文地理,难说不会呼风唤雨),厚厚的镜片后面是澄澈如水的眼睛,走路不紧不慢,那吴侬软语甚是悦耳动听(老师是江苏武进人),抑扬顿挫间,每个星座、每颗星宿便都有了无限的美好并叫我们油然而生许多联想。只是、只是如今,斯人已作古多年。当年,他说星星依其亮度划分星等,我想,老师纵然不是最亮的那颗,但却永远会在我的星空闪烁。

  哈雷彗星与地球擦身而过是1986年的一件天文事件。记得那天是没有地理课的,但在下午课前,王老师手扬报纸跟我们讲起了这个事。他的兴奋溢于言表,要知道,这可是76年才光临一次地球的古老彗星啊。“今月曾照古时人,古月也曾照今人”。几千年前,我们的祖先一定有人看到过这颗彗星,而如果我们今晚看到了,幸甚幸甚。一通声情并茂的讲述之后,却又叹息起来,他遗憾地说,因为天气的原因,我们可能无法直接用肉眼看到它。

  “但是,工人俱乐部,南门街的工人俱乐部有天文望远镜,也许,也许……”他沉默了片刻,继而提高音量说道。我们几近熄灭的希望之火又被他撩拨得烈焰高涨。

  那天晚上,我们几个同学匆忙吃过晚饭便兴冲冲地赶往工人俱乐部。其时天色尚早,可俱乐部的院子里早已是人头攒动。人流像潮水一样涌向楼房的门道口,楼道内外水泄不通,四楼、五楼的露台上人满为患。这情形出乎意料,以我与生俱来的腼腆怯懦,我是断然不敢像别人那样无所顾忌地扎进人堆往楼道里挤的。我们只是在人群的外围转悠着,期待着。夜幕降临,源源不断的后来者不一会儿就让整个院子成为人山人海。我们知难欲退,却又不肯就此罢休。又耽搁了些时间,有人建议去看电影《铁甲008》。这是当年的一部热播电影。那几天刚好在县城的几个放影场所轮影。说起轮影,我们自然记得那个送片子的伙子,长头发、喇叭裤、火箭皮鞋,骑辆后座拴着破帆布口袋的邮电单车在县城的街道来回奔波穿梭,把单车当赛车,用皮鞋后跟当刹车,车铃摇得贼响。千方百计搞出声响,得意得很,拉风得很。他得把刚在滇剧团放过的一盘胶片火急火燎地送往影剧院或者县委大礼堂,再把影剧院或者县委大礼堂刚放完的那盘胶片马不停蹄送往另一处。送片人忙碌的身影同样成为小城的一道文化风景。

  《铁甲008》是我想看的,可我还是更想看哈雷彗星,毕竟它76年才来一次。也许我的祖先早已看见了这颗彗星。凭借哈雷彗星,刹那间思接古今,我与先祖向对而视。一件多么妙不可言的事啊,一种多么妙不可言的感受啊。

  周围的情况使我对借助望远镜看到哈雷彗星几乎不抱希望。同学相继离开了,也或许是走散了,我独自在人群中跋涉,不时抬头仰望,希望一个朗朗的夜空突然现于眼前,哈雷能像太阳、月亮那样冉冉升起在东山之上,仪态翩翩,流光溢彩。我不知道彗星将在哪个方位出现,而我又羞于问人,因此我的张望实在有些可笑。我看向楼房的高处,心想如果能看到哪怕只是望远镜的影子,我的目光也就会有方向。可是,不单露台上人影绰绰,甚至从露台通向阁楼的钢筋爬梯上也站满了人。我没能看见望远镜,我看见的只是阁楼上的铁皮尖顶和尖顶上指向天空的铁针,顺着铁针的方向,我的目光停留在了依然朦胧的夜空。我执拗地盯着夜空站立着,像一棵被霜雪冻死的桉树一样钉死在地上。对浩瀚夜空的凝视渐渐使我的内心逐渐沉静下来。我似乎发现头顶的天空出现了一个豁口,豁口处依稀有星星在闪烁,有长发飘飘的彗星缓缓飞过。我像是久困冰盖的鱼找到了跳跃的水面。我长舒一气,而夜空的阔大和深邃又以另一种异样的形式展现在我眼前,像大海那样的阔大和深邃,既熟悉又陌生。恍惚之中,周围的房屋楼舍成了海岸,我飞身一跃,须臾之间,便已在青草的更青处,大海的最底部,高天的更高处,星海的最亮处。星宿鱼虾相间,我在鱼虾间游弋,在星辉斑斓里放歌。闭上眼睛,诸相尽无,刹那间穿越时空,回到千年万年以前的懵懂之初、浑然之时。

  时隔多年,回想当初,那架望远镜,是否真实的存在过,我已经真假难辨,那么,那些为数不多的能够借助望远镜追寻哈雷影踪的幸运者,是否幸运的看到了哈雷的芳容,并永存那惊鸿一瞥,我也不得而知。我知道的只是,曾经有那么多的人,因为一个与生存的地球和生活的柴米油盐相距十万八千里的原因,在工人俱乐部的场院和楼道相聚过、相遇过,不辨方向的向着夜空张望过,寻觅过,傻傻如我,单纯如我。

  但从此之后,我有了一个习惯:仰望星空。

  

  张碧伟 2014年,有一个美丽的地方,122 cm×240 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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