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植物,江南人称之为水蜡烛,翠绿的枝条,等成熟了,上面便会生出犹如蜡烛一般的物件,暗红色,又有些像香肠,肉嘟嘟的,却并不能食用。长于水畔淤泥里,到岸有一段距离,虽不亭亭却也有一丝亮丽风景。
农人便会采来,称之为“水蜡烛”,言简意赅,真正是生出来的名字。中间的茎正好是蜡烛芯,极其形似。少时,家乡总是停电,农人无奈之下,便只能点蜡烛。贫困一点的家庭,便将水蜡烛采来,等烈日晴好的天气,将水蜡烛暴晒,至干透,再蘸上煤油,便可以燃烧照明。一支水蠟烛足以点燃很长一段时光,如火把一般浓烈,驱赶走郁郁的黑夜……
我家倒是很少用水蜡烛来照明,但这并不妨碍我对它的喜爱。将采来的新鲜水蜡烛用手捏上一捏,便全部膨胀开了,像玩一场魔术,再抖上一抖,水蜡烛便碎散开来,如蒲公英一般迎着风飞散出去——这是植物传播种子。
水蜡烛都是拿来玩的,谁也未曾想过,这竟是一种极为鲜美的食物。
淮安人喜食蒲菜,却一直未曾亲尝,甚是遗憾。
上大学时,品尝了一位同学母亲带来的水饺,很是美味,那馅有一股清甜味道,混合着肉香,肉食竟然也变得嫩滑了,与那配菜很自然地融为一体,包裹在饺子里。咬破饺子皮,仿佛释放出了精灵。
问,其中为何物?
答,蒲菜饺子。
再问,蒲菜是什么?
答,水边长的植物,很漂亮,会生出香肠一般的果实。有些地方称之为水蜡烛!
“水蜡烛”三个字顿时把人吓了一跳。不知大家是否有这样的记忆,儿时班级里总有一个学习不好,调皮捣蛋,“无恶不作”的“坏”孩子。十多年过去,某一天突然光鲜地出现在你的面前,彬彬有礼,那已是业界栋梁!天渊之别,不为过。
再见蒲菜,便是在菜市场里,那捆洁白窈窕的素净,仿佛在菜市场的岸上点了一盏灯。蒲菜如葱根一般的颜色,却又比鲜嫩的葱根水灵,细腻,洁白如女子的手指,泛着淡淡的青色。那是妆罢低眉问夫婿,轻轻落下的手,有些疑惑又有一些缠绵。或是花蕊夫人的手,只轻轻一舞,自清凉无汗。
买了回来,想用葱姜蒜炝锅来炒,友人赶忙拦住。说道,素不知,这蒲菜是最为细嫩脆弱的,经不起一点佐料的侵扰,如果是葱姜蒜爆炒,那便吃不出蒲菜清甜的味道,可用肉炒来,或是干脆凉拌清炒也是极好的菜。
我便真的清炒了它,真的不加一丝佐料,连油都放弃了重味的,色拉油烧热,将蒲菜切来,只是简单地翻滚,大火炒至断生,便盛在盘子里,端了上来。
这道菜很有江南特色。
盈盈地落在盘子里,给人一种轻盈之感,如云烟一般。尝在口中,那丝淡淡的清甜,闭上眼,眼前飘过月夜下的池塘,有倦蛙鸣唱,有水草随风摇曳,水面波纹也是安静的,一切都是轻轻的,静静的,天空有一丝轻如烟纱的云,偷偷掠过圆月。那月淡淡地滴落一颗清澈透明的泪……
那盘蒲菜便是从唐诗开始,走过宋词,落在元曲之上,绕过房梁,从纳兰的肩头跳过,越过了江南春秋几百年……
等吃完,方才如从梦中清醒了。
难道这就是儿时玩的那支“水蜡烛”?换作蒲菜便有了另一份思想。
可见一件物品只落在应该落的位置上,方才有了魅力。若是落在其他地方,最终或是成为黄发小儿的玩物,也只能暴殄天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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