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作家蒙田说过,坏日子,要飞快地“度”;好日子,要停下来细细地品。
其实,好日子与坏日子没有静止的标准。我的体会缘于我的经历。
二十几岁时,我有一个发小,北方人,在家排行老二,大家喊他二娃。我那时大学刚毕业,被分配到一个偏僻的山区,女朋友家嫌我没出息,断了我和她的联系。那时我和她的感情正处在一个风雨飘摇的时期,不知道太阳明天升起的时候,自己会不会像往常一样爬起来。
有一天晚上,大约十二点以后,二娃居然找到了我所在学校的单身宿舍,敲响了我的门。当时的他,仿佛走了很长的山路,蓬头垢面,着一件半旧不旧的军大衣,两手吊儿郎当地插在裤兜里。
我先是一愣,缓过神来我就打趣他,大老远的空手来看我?
他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瓶口子窖,砰!砸在我的桌子上:好了,我现在和你一样了,起来喝酒吧!
不用多说,他一定也失恋了。此时此刻我俩是真正的难兄难弟,形影相吊了。
那就喝吧,可是哪有菜呢?
单身宿舍,没有什么佐酒的东西,连老鼠都没有,能有什么?关键时刻,找到了一双筷子,半瓶辣椒糊。
我们席地而坐,辣椒糊放在中间,筷子一人一支,然后是喝一口酒,蘸一点辣椒糊。
一瓶口子窖喝完了,又扒出大半瓶柳浪春,继续倾诉。
那一夜,世界就浓缩到杯盏之中,不知不觉,两人就在席上睡着了。当鸟儿在窗前啁啾的时候,我们已相互枕藉而眠,不知东方之既白。
后来的日子,我也常喝酒,酒菜也算丰富,但总觉得应酬的酒少了点什么,大多喝不到半斤就醉,再也找不到那晚的感觉了。我先以为随着年龄增长,酒量减了,后来细想,也不尽然。生活中缺少的不是酒席,山珍海味也未必记得多少,但那一夜的激情终生难忘,它和日子好坏无关。酒在那一夜是一份关键的道具,配以两份落魄的灵魂,抱团取暖也好,惺惺相惜也罢,在需要的时候有一份友情,那是人生低谷时最好的安慰。
后来我终于结婚了。
我和妻子搬到一起的时候,还没有条件举行婚礼,依然是家徒四壁。除了我的满柜的书和她的半墙的花,家里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灶台是一张学生课桌,床是别人送给我们的一张旧沙发。
但那段日子似乎也没有增添我们的苦痛。
每当明月半墙,风移影动之时,居然也有不少悄悄话,更有对未来的憧憬。只可气沙发床底下竟然是老鼠窝,常在夜深人静之时,听到它们吱吱喳喳地打情骂俏,那动静比我们还大。我们先是掌灯起来驱赶,后来索性原谅了它们,都是贫贱夫妻,何苦不能相容?
现在我们有了房有了车,但多数夜晚,都是她在玩她的抖音,我在码我的文字。那时我就在想,还是当年那张破沙发来得更温情。
以此看来,日子好与坏,真的不能以物质的标准来衡量,关键看是否过得温馨。
继续说我的故事。
后来有了儿子,他六七岁时我又去邻城的大学读研究生。为了方便照顾,我把儿子送到一家私立学校,妻子也跟去做了老师。
那时的我已经三十好几,家里不说是瓶无储粟,但也好不到哪儿去。工资没有了,而且要付出不菲的学费和生活费。日子之艰辛,皇天后土,实所共鉴。
但我们依然开心快乐地活着。
记得有一天,我从我的学校赶回去,准备接儿子去市里逛逛。儿子对我小声说,爸爸,你能带我去麦当劳吗?
我当时揣摸了一下自己的口袋,里面還有七十几块钱。如果扣去坐公交的钱和我去学校的路费,估计也不会剩下多少了。
我低下头在他耳边小声说,麦当劳的东西好贵,你在上学,爸也在上学,家里没钱。
儿子却说,我们就去看一下,不买,别人又不知道我们没钱。要是你买得起,就捏一下我的手呗。
看着儿子那清澈如水的眼神,我泪目了,我们击掌为定。
麦当劳的东西当然在我们的承受能力之上。好在儿子的手一直在我的裤兜里,都焐出了汗。
吧台的小姐姐在推荐一个又一个套餐的时候,儿子都一直在摇头,直到我们发现一款炸薯条可以零卖,而且只要十几元的时候,我的心几乎跳了起来。儿子也感受到了我的激动,抬起头看看我,我依然没说话,只是捏了捏他的小手。
他小心翼翼地说,爸爸,其他东西我都不喜欢,要不……他看看炸薯条。
我说,我们来都来了,不能空着手回去,要不买份炸薯条吧?
那天买了一份炸薯条,外加一份番茄酱,花了十四元。儿子那年才七岁。
后来日子好过了,我们一家三口也去过上档次的酒家,但儿子一直都说,其他东西他都不太稀罕,就特别喜欢炸薯条。我知道,炸薯条只是一份普通零嘴,但在我和儿子的心中,那可能是一份难忘的回忆。
所以,好日子坏日子很难区分,假如你的生活充满激情、温情和亲情,那又有什么不快乐呢?今天,我把这些当作故事来说的时候,并不是为了博取别人的同情,而更多的何尝不是对生活的回味与品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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