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多年前，老百姓想吃面条，都会带上面粉去加工面条的作坊里做。杨村只有一家这种作坊，坊主是李寡妇，和女儿翠花做面条谋生。作坊跟内宅相通，外面一间做生意，里面一间供娘俩居住。
这天，村里的杨大妈要过生日，便拿出积攒下的一盆面，让儿子大柱去轧些面条做寿面，大柱却扭捏着不肯去。原来他早就跟翠花定了亲，杨大妈一有机会就撺掇两人见面，大柱觉得怪难为情的，嘟囔道：“二柱也闲着没事干，你咋不叫他去？”
杨大妈瞪起眼睛：“老娘叫你去你便去，废啥话！”
大柱只好来到面作坊，咦，换作平时早该开门了，怎么今天店门紧闭？他上前敲了敲门，里面传出一个女声：“啥事？”
大柱说来轧面条，可门还是没有开。里面的人说要晚一会儿开店，让他把面粉放到墙根，等会儿回来拿面条。
大柱一听，只能放下面盆，到村头看了一阵老人下象棋，快到中午才回到作坊。这回面盆倒是已经被人收了进去，但店门非但没开，还上了锁。
看来中午这寿面吃不成了，大柱只好回了家。
下午，杨大妈催大柱再去面作坊看看。大柱不情不愿地说：“这么急着去，倒显得咱家在乎那么一盆面，太小气了。就算现在她们把面条轧好了，也要等晚上再吃，还是晚些去吧。”
杨大妈生气地说：“谁在乎那一盆面了？你这木头疙瘩脑袋也不想一想，今天这事有蹊跷，要是她们娘俩遇上啥难事，咱们不该想着去帮一把吗？翠花可是你未来的媳妇！”
二柱站出来打圆场：“娘说得有道理，不过既然人家没告诉咱们，想来也不是太大的难事，不如等到晚上再让我哥去问问。”
等到快要天黑时，连大柱都坐不住了，这时翠花却自己找上门来。她端着那个面盆，不好意思地对杨大妈说：“婶，真对不起，今天机器出了点毛病，你家的面轧坏了。”她从口袋里掏出两个鸡蛋：“这两个鸡蛋给您，算补偿吧。”
杨大妈忙说：“这孩子，一盆面有啥好的坏的？快把鸡蛋收回去，你这是拿咱当外人哩。”
两个人你推我让起来，大柱看得有些不知所措，二柱倒笑了起来：“翠花姐也不是外人，既然来了就一起吃呗，咱家好久没吃鸡蛋面了！”
“就你小兔崽子嘴馋！”杨大妈笑着骂了一句，留下翠花一起吃晚饭后，便拿着鸡蛋跟面去了厨房。其实那些所谓做坏了的面，不过是没有轧成面条形状，而是成了小块的面片，普通人家哪会计较这些？
鸡蛋面片儿上了桌，几人围坐在一起吃了起来。吃到一半，二柱开起了玩笑：“翠花姐，你不会是故意把面做成这样的吧？因为我哥表现得不积极，你才让他喝‘片儿汤’！”
大柱闷声说：“胡咧咧啥哩？吃饭也管不住你的嘴！”
二柱吐吐舌头：“我开个玩笑，人家翠花姐都没生气，你较啥真？再说这片儿汤那么好喝，你有啥不乐意的？”
翠花插嘴道：“二柱兄弟，你喜欢喝这片儿汤？”
二柱仔细咂摸几下，笃定地说：“这片儿汤更爽口，连面带汤一块儿下肚，面香、汤香都有了，比吃面条更有味道。”
吃过饭，翠花告辞离开，临走前却神秘兮兮地对二柱说：“如果你还想喝片儿汤的话，明天一早到作坊来。记住，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啰！”
这下倒把二柱整蒙了，他摸摸后脑勺看向娘。杨大妈笑着说：“你还害臊啦？你哥都没吃醋，你有啥磨不开的？翠花早晚是你嫂子，往后在一个锅里吃饭的日子长着哩，她这是拿你当兄弟相处呢！”
二柱有了底气，第二天一早还真去了面作坊。见作坊还没开门，二柱便上前敲了敲门，里面传出翠花的声音：“来啦！”
不一会儿，作坊的门开了，二柱进去一看顿时傻了：压面机前坐着的并不是翠花，而是一个跟她年龄相仿的姑娘，面前还放着一盆刚轧好的面片。
这咋还上演大变活人呢？二柱正摸不着头脑，翠花却从里间走了出来，“咯咯”地笑个不停。那姑娘顿时羞红了脸，跑到里屋去了。
原来，姑娘是翠花的表妹小雅，趁着农闲时来表姐家小住。家里多出一人实在住不下，李寡妇只好去了小雅家，跟自己妹妹一起住。
昨天翠花正赶上来例假，肚子痛得厉害，小雅便劝她好好睡着，要是有生意，自己来应付就行。大柱来的时候，小雅怕人家嫌弃自己是新手，所以躲着不见，等大柱走后才拿了面粉开工。她看表姐轧起面条来挺简单的，却没想到那操作杆已经老化了，拉的时候一用力，她竟直接把操作杆拉了下来。
小雅忙着要把操作杆装回去，折腾了半天才发现少了个螺丝，只好锁了房门，跑了两家五金店才找到合适的螺丝。等她好不容易重新装好操作杆，用起来却不那么顺手，磕磕绊绊地把面条做成了面片。
这时候，翠花醒了过来，身子也有所好转，发现小雅把活干砸了，只得拿着两个鸡蛋去赔罪。没想到，二柱居然称赞“片儿汤”好喝，翠花不由得想到，小雅也到了该处对象的年纪，这二柱老实稳重又懂得体贴，倒是很适合小雅。于是，翠花才约二柱再来喝一次“片儿汤”，讓小雅当面相一下亲。
二柱听完也有些害臊，讷讷地问道：“翠花姐，那她……相中我了没有？”
翠花笑道：“傻兄弟，你要让人家相中你，也该露一手不是？喏，压面机坏了，会修吗？”
二柱“嗯”了一声，立刻低头修理起来，心里对翠花充满感激：这明显是让他露一手，他学过机械修理，修个压面机根本不在话下。这不，二柱修到一半，小雅又从里屋走了出来，在一边看着，脸上缓缓现出两片红云，在翠花的连声催促下，她才回过神来，把那些面片拿到灶上去煮。这次的“片儿汤”，二柱喝到嘴里，感觉更加香甜了。
临走前，二柱见小雅又红着脸回里屋了，忍不住问翠花：“姐，这事儿……能成吗？”翠花笑着把他推出门：“想知道这事能不能成，回家问你哥去。”
二柱稀里糊涂地回到家，把这事跟杨大妈讲了，傻乎乎地问：“我哥怎么做得了人家姑娘的主？”
杨大妈的嘴都快乐歪了：“翠花是让你跟你哥多学着点！你真以为你哥的脸皮那么薄？他那是怕别人说他老围着翠花转，才故意跟她保持距离！可他瞒不过老娘这双眼，背地里他去帮翠花娘俩挑过多少水、劈过多少柴，我心里都记得清楚哩。”
大柱在一旁闷声说：“娘，你说这些干啥？怪难为情的。”
“男人懂得讨媳妇高兴是好事！二柱，你要是能跟你哥一样勤快，保准能追到小雅。”
二柱连连点头，对大柱说：“哥，这些天你先歇一下，她们家挑水劈柴的活都归我了。”
大柱半天憋出一句话：“还是一人一半吧……”
在大柱和翠花的撮合下，二柱和小雅渐渐有了感情，两对小情侣先后步入婚姻殿堂。领证那天，小雅有些遗憾地说：“可惜表姐家的压面机修好了，往后我再想给你做‘片儿汤’喝，倒不容易啦。”
二柱憨憨一笑：“只要是你做的，管它是面条、片儿汤，还是米饭、馒头，我都要吃个精光！”
（发稿编辑：赵嫒佳）
（题图：豆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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