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岩

　　

　　大金山脚下有个安乐村，只有三十来户人家。这些年来，小小的安乐村变化可大了，家家户户盖上了漂亮的楼房，只有一户例外，住的仍是矮旧的老房子，那墙是石头垒的，上面还有一条标语：“农业学大寨！”一看就知道这房子有些年头了。

　　老房子的主人是蔡婆婆，八十多岁，无儿无女，丈夫也早就去世了。其实，她有一个儿子，叫小兔子，但在五岁那年被人贩子拐走了。从此，蔡婆婆就和丈夫走上了漫漫寻子之路，虽然耗光了钱财和精力，却没有结果。

　　丈夫去世后，蔡婆婆也老了，但她坚持不住乡里的敬老院，企盼哪天儿子能找回家。为了让儿子认得出家，几十年了，蔡婆婆的房子一直保持着原来的模样，连墙上那几个红色大字，也是褪了色就重新描。乡亲们对蔡婆婆都非常关心照顾，最尽心的还数姚三，大到修房送医，小到送吃送喝，事无巨细。

　　姚三是安乐村的村民小组长，这组长当得可有些年头了。他儿子在城里做生意，多少次劝姚三进城，可姚三不愿意，骄傲地对儿子说，他是个党员，安乐村少了他姚三，不行！

　　这天早上，姚三拎上一桶漆，准备帮蔡婆婆把墙上那“农业学大寨”几个字重新描一下，蔡婆婆却笑着阻止，说以后都不用描了。姚三疑惑道：“蔡婆婆，您老不担心小兔子回来找不着家了？”

　　蔡婆婆“咯咯”笑道：“我家小兔子已经回家了！”

　　“什么？您儿子回来了？”姚三吃惊不小，“什么时候？现在人在屋里？”说着他就抬脚进屋去找。

　　蔡婆婆跟在他后面，兴奋地说：“小兔子是昨天天黑进的屋，可把我激动坏了，老天爷长眼啊，终于让我在见阎王前找回了儿子！我正准备告诉你呢，没想到你就来了。”

　　姚三把屋里找了个遍，也没发现有人，就问：“蔡婆婆，小兔子人呢？”

　　蔡婆婆还沉浸在幸福中：“天一亮他又走了，说还有一些事要处理，过两天就回。以后我们娘俩就永不分离了！”

　　姚三心里“咯噔”一下，问：“蔡婆婆，您确定昨晚来的人，就是几十年前被拐走的小兔子？”

　　蔡婆婆肯定地说：“我虽然老眼昏花，可我到现在都记得，我家小兔子右耳垂上有个豁口，我摸了，他有！而且他能叫出我家老头的名字，还回忆起小时候的一些事，你说不是小兔子是谁？”

　　姚三不放心，继续问：“那小兔子走时，有没有从您这儿拿了什么东西呀？”

　　蔡婆婆笑道：“我一个穷老婆子，什么都没有，只是把我的镯子脱下给他了。姚三，这些年来你这么照顾我，去年我要把这祖传镯子送给你，你硬是不要，说等小兔子回来给他。哈哈，现在真让你说着了！”

　　天哪！姚三心里无比难过，他明明知道蔡婆婆上当了，却无法向她说出真相。姚三敢肯定昨晚来蔡婆婆家的人不是小兔子，因为小兔子当年不是被人拐走了，而是掉进水里淹死了！

　　这秘密是蔡婆婆的丈夫告诉姚三的。那年，蔡婆婆的丈夫独自找到了淹死的儿子，悲恸欲绝。他怕老婆接受不了会疯掉，就悄悄把孩子埋了，让老婆误以为孩子只是被人拐了，这样时间一长，会慢慢忘了伤痛。谁知蔡婆婆一辈子都在辛苦找孩子。蔡婆婆的丈夫当时不敢说出真相，后来就更不敢说了。临死前，他流着泪把这秘密告诉了姚三，说希望自己死后，姚三能帮他守着这个秘密，照顾好蔡婆婆。

　　不过，昨晚并没有外人来村里。蔡婆婆的隔壁住着王贵夫妻俩，昨晚他们包饺子，煮好后给蔡婆婆也送来一碗。谁知蔡婆婆见到饺子就流泪，说她家小兔子小时候最喜欢吃饺子。他们费了好长时间，才把蔡婆婆安顿睡下，哪见什么小兔子找回家来！那镯子更是他们帮蔡婆婆脱了，放在她枕头底下的，因为蔡婆婆说怕夜里睡觉手乱动，碰到床沿儿磕断镯子呢。

　　姚三一分析，估计是蔡婆婆夜里梦见小兔子找回家，把梦里的事当真了，毕竟思儿心切，又上了岁数，头脑有时就不清醒了。

　　然而一连三天，蔡婆婆从早到晚都坐在门口，伸着脖子张望，等小兔子。大伙儿见了很心酸，可又不忍说出真相。第四天早上，姚三来看蔡婆婆，没见她在门口，便急忙进了屋。

　　蔡婆婆躺在床上，见到姚三便“哇”的一声哭了：“姚三，我儿子不要我了……”

　　姚三上前帮蔡婆婆拭去泪水，安慰道：“哪能呢？小兔子或许被什么事耽误了，再等个十天半个月，他就回来啦！”

　　“不会的……”蔡婆婆艰难地把手举了起来，手里拿着的正是她那镯子，她哽咽道，“小兔子昨天夜里回、回来了，把镯子塞到我枕头底下，人就、就走了……他、他肯定不、不要我了……”

　　此后，蔡婆婆卧床不起，整天流着泪念叨兒子，饭也吃不下，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大家都很着急，对姚三说：“心病还得心药医，干脆你就冒充一下小兔子吧，反正蔡婆婆眼神不好，又糊涂了。这些年来，你无微不至地照顾蔡婆婆，不是儿子也赛过儿子了。”

　　姚三叹息道：“可是蔡婆婆对我太熟了，不要说开口说话，就是听到我的脚步声也知道是我来了。不过，找个人冒充小兔子倒的确是个法子……”

　　姚三左思右想，觉得有一个人特别合适，就是丁老师。丁老师是从安乐村走出去的，在城里当老师，今年刚退休，就热心回家乡来支教。他六十来岁，年龄正合适，而且蔡婆婆对他不熟悉，他正是冒充小兔子的最佳人选。

　　丁老师是个爽快人，听姚三这么一说，立马笑道：“小时候我和小兔子光屁股在一块儿玩过，不要说冒充小兔子，就是真当小兔子也没什么呀。蔡婆婆都这么大岁数了，只要能让她开心，干什么都行！”

　　姚三高兴地竖起大拇指：“要的就是丁老师你这态度！不过，虽然蔡婆婆老眼昏花，人也有些糊涂，但她一直确信儿子小兔子的右耳垂上有个豁口，肯定要摸的。为了弄假成真，你得先在右耳上弄出个豁口才行。”

　　谁知听姚三这么一说，原本兴致勃勃的丁老师立马面露难色，说自己从小就怕痛，连打个针都怕。姚三急了：“一个大男人，弄破点皮肉有什么大不了？不信我先弄我的耳朵，示范给你看。”

　　于是姚三找来剪刀，用酒精棉擦了擦，三下五除二就在右耳垂上弄了个豁口，惊得丁老师目瞪口呆。姚三边包扎止血，边装着无所谓的样子笑道：“说一点不疼是假的，但也就是比蚊子叮一下强些。你要是怕疼，可以先吃颗止疼片。”

　　丁老師哭笑不得，但他真的被姚三感动了，于是一咬牙，答应了姚三……

　　又过了一些天，大伙儿簇拥着丁老师，欢呼着来到蔡婆婆的床前。

　　“真的是小兔子回家了？”蔡婆婆哆嗦着伸出双手，上上下下抚摸着丁老师，惊喜道，“真的是我家小兔子！虽然头发少了，右耳垂上豁口还在呢！”说罢，蔡婆婆脱下手上的镯子，硬塞到丁老师手里。

　　大家哄堂大笑，一旁的姚三见蔡婆婆真的把丁老师当成她儿子，也特别高兴。

　　这时，王贵忽然伏到蔡婆婆耳边，神秘地说：“蔡婆婆，还有个人耳垂上也有豁口，您摸摸，看是不是也像小兔子？”说着他便拉来姚三，要给蔡婆婆摸耳朵。

　　姚三笑着说：“王贵，你胡扯什么呀？蔡婆婆对我太熟了，怎么可能认为我是小兔子？”

　　

　　谁知蔡婆婆听了却转过头来，也不说话，只是期待地盯着姚三，仿佛不认识似的，再加上大家都在一旁起哄，姚三只好凑上去让蔡婆婆摸。

　　一开始，蔡婆婆只是笑嘻嘻地摸着姚三的耳朵，摸着摸着却严肃起来，抱着姚三的脑袋闻了又闻，惊呼道：“这才是我儿子小兔子！你们看，他不仅右耳垂上有豁口，身上的气味也和小兔子一模一样呢！”

　　姚三大吃一惊，纠正道：“蔡婆婆，我是姚三呀！”

　　谁知蔡婆婆却不以为然：“什么姚三姚四的，我不认识！刚才那秃子是骗子，快帮我把镯子要回来！你就是我儿子呀，这些年妈妈经常能闻到你的味道，所以才坚信你一直在找妈妈啊……”说着说着，蔡婆婆竟急得要哭了。

　　看来蔡婆婆真的糊涂了，把最常闻到的姚三的味道认成是儿子的！这下大家都蒙了，好在姚三反应快，他一把抱住蔡婆婆，大声哭喊：“妈，我就是您儿子小兔子呀！”

　　事后，大家安慰丁老师，说还是让姚三冒充小兔子更好，毕竟他一直照顾着蔡婆婆，比较熟练。还有人打趣道：“丁老师，你也别觉得亏了，蔡婆婆那手镯是假的，原本的祖传镯子，为了找儿子早就变卖啦！”

　　丁老师也笑着开玩笑：“哟，那我心里可真是平衡了不少！”

　　大家听了，哈哈大笑起来……

　　（发稿编辑：赵嫒佳）

　　（题图、插图：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