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耐心地转到一个角度,北极的太阳不肯下山了,连续五个月的白天给人们带来了喜悦。W国北极探险队的哈德森从冰屋里走过来,打着哈欠,伸着懒腰,突然眼前出现一个异物,令他惊呆了——一座白色的雪丘在向他移过来,渐渐地,雪丘顶部出现了两块黑斑,黑斑是活动的,还闪着光……啊!熊!北极熊!一只足有半吨重的北极熊!它蹒跚着,站住了,两眼盯着哈德森,像是在研究什么。
哈德森的心剧烈地跳动着。他知道,北极熊那多毛的熊掌只要轻轻地在人身上碰一下,人就会像苍蝇被拍死。但是哈德森没有后退,一个念头在他脑子里闪了一下,立即轻轻地唤了一声:“奥托,快拿照相机!”冰屋里探出个头来,奥托递出了照相机,他也看到了北极熊,吓得赶快缩回了头。
哈德森把照相机挂在颈上,打开快门,取景。他的手抖动着,北极熊在镜头里晃动着,一个甜蜜的设想融化了他心中的恐惧:他要在北极冰原上拍下这个镜头,然后寄给《鳄鱼》画报当封面。他似乎看到了那花花绿绿的五千马克稿费。照相机咔咔地响着,北极熊大概以为人类在向它开枪,竟慌慌张张地扭转笨重的身子,顺着一道冰嶂向北走去。一会儿,哈德森从暗室里出来,把湿漉漉的底片扔在地上,用脚踩住,恶狠狠地咒骂着。原来他在拍照时忘掉了对焦,忘掉了调整清晰度,出现在底片上的是一团石块似的鬼也不像的影子。唉,五千马克废了!哈德森站在冰屋后面,顺着冰嶂遥视,他的心被北极熊牵走了。
这头北极熊重达1264斤,它用魁伟的身材和惊人的臂力击翻了这一带北极冰原上的所有白熊。于是,它理所当然地成了北极熊王。今天是漫长的北极极昼开始的第一天,它结束了冬眠,举起结实的熊掌,对准射进一缕阳光的透气孔砸下去,掏大了门口,带着它的两个孩子,走了出来。在冰屋的边缘,它跳进冰冷的水中,快活地泅水、潜泳,活动着因蜷了一冬而不太灵活的筋骨,洗刷因生育而弄得满身污秽的皮毛,像所有的母亲一样,它爱惜自己的仪表。
熊王虽是熊之王者,但是它没有侍从,必须靠自己去觅食。经过六个月的北极夜的煎熬,经过生育两个熊崽的磨难,它的体重减轻了百分之三十,腹中无食,饥肠辘辘。它沿着冰块巡视,突然发现一块浮冰上有一个黑点在蠕动,熊王眼中猛地闪射出一股贪婪的光,因为那是一只鲜嫩肥美的海豹。它悄悄地潜入水中,攀上那块浮冰,因为身子太笨重,浮冰晃了一下,海豹向后一望,惊恐地跳入水中。熊王在北冰洋里一口气能游三十里,海豹哪是它的对手?熊王一跃而起,一巴掌击倒了对方,两只前掌托起肉墩墩的海豹,就像一个饥饿的人托起一块香肠夹肉面包,激动得浑身微微颤抖。它用尖利的熊爪子插进海豹的脖子,撕掉皮,扒开黄澄澄的油脂层,一嘴啃下一块海豹肉,一支香烟的工夫,这只四十公斤重的海豹只剩下一团破抹布似的碎皮了。熊王又逮了一只海豹,拿到窝里喂熊崽。
北极极昼一开始,太阳永远在天空中兜圈子,黑夜的概念随即消失了。不知过了几百个小时,熊王的体力完全恢复了。它决定在更大的范围里巡视自己的王国。熊王的脚掌上生着浓密的毛,这使它在溜滑的冰上走起来步履稳健,显得庄重、威严。
熊王的祖先活得自由自在,那时候,它们是北极冰原上的土皇帝,海狮、海象、海豹、狐、狼、鸦是熊的臣民,就是因纽特人对北极熊也敬而远之,这是熊王曾祖父辈的事情了。
后来,欧美国家的北极探险队给当地土著因纽特人带来了当代文明——火药枪、双筒猎枪、卡宾枪、手榴弹,使熊王的族类急剧减少。它们祖父的毛皮成了欧美豪华客厅里的奢侈品,这一切,熊王自然是不知道的。
现在的熊王生逢盛世,它遇上了好年景,它刚诞生,世界野生动物基金会就把北极熊列入珍贵保护动物之列,极地国家还制定法律保护它们。
熊王是幸福的,它还记得,它曾跟着妈妈大胆地走向冰屋、走向插有旗帜的积木式帐篷,那些直立的身上裹着衣服的两脚怪物对它们表示欢迎,投给它们海豹肉,有时它们竟能吃到极为美味的盐巴。一想起盐巴,熊王的口水就咕噜噜直往喉咙里咽,同时也想起了那天为它拍照的人。
它怀着对人类的希冀,顺着冰嶂向前走去。熊王终于站定了,它发现一道四米高的冰嶂前坡上有三团血红的东西,啊!那是圆咕噜嘟的冰冻海豹肉!熊王张开大嘴,来不及咀嚼,一口吞进了肚子。
熊王累了,又吃了食物,便蹲下来休息,恍惚之际打了一个瞌睡。不对劲,它被痛醒了,是肚子痛,揪心的痛,它怀疑刚才的海豹肉里有什么怪物。
“呜——呜——”熊王的吼声使冰冷的空气发抖,远处几只北极鸥惊恐地飞上天空。它开始打滚了,顾不得北极兽国之君的体面,怪叫着,眼里汪满了泪水,一大摊积雪被压成雪饼……
冰嶂后面露出一张满是络腮胡子的脸,那是哈德森。
他望着脑袋曲向肚子缩成一团的熊王,得意地笑了,自然不能发出笑声。一阵剧痛又使熊王猛地抬起头来,它看到了哈德森,哈德森赶忙缩回脑袋,隐在冰嶂之后。
哈德森自从北极极昼开始的第一天遇上熊王之后,就一直思念着熊王,准确地说,他思念着那张价值千金的珍贵的白熊皮,然而他不能动用武器,不能动用毒药,尽管手头有卡宾枪,有氰化物,但是不能应用,因为这块土地上的几乎一切生灵都受到所在国的动物法律保护,闹得不好,他将要被判刑,被处以巨额罚金,这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事儿,他不能马马虎虎地干。
哈德森毕竟见过世面,他从泰加森林的伐木工人那里要了一片竹条,削了三支两头尖锐的竹弓,把富有弹性的竹弓拧成“U”形,插进新鲜的海豹肉,然后冰冻,然后……现在,冰冻海豹肉在熊王肚子里暖化了,融解了,竹弓顺势绷直,尖锐的两头刺破了熊胃,它注定了灭亡的命运。
哈德森是胜利者,因为他是有智慧的生灵。
熊王死了,威风凛凛的北极兽国之君熊王死了,它死于粗心。这是不能怪它的,因为它的对手已脱离兽群几百万年了,比起熊王已经具有其几百万倍的智慧。哈德森壮着胆子站在冰嶂上,审视着他的手下败将——北极熊王。熊王身上没有弹孔,血液里没有毒素,这就够了,他巧妙地躲过了法律。
按照惯例,凡遇到病死的或自然死亡的保护动物,经当局审定,可由发现者本人处理。一张北极熊王之皮将会给他带来一笔可观的金钱,这是重要的,因为在这个星球上,金钱就是上帝。哈德森放大胆子走到熊王跟前,考虑着如何去收获他用智慧获得的猎物。
熊王没有死,它是痛得昏厥过去了。熊王被哈德森的脚步声惊醒了,但是它沒有把缩在胸前的脑袋伸出来,它没有丝毫力气。熊王清醒地意识到,它将要死去。它很痛苦,倒不全是悲伤自己的命运,而是它压根儿不能死。它像一块巨石,平衡着北极冰原上的兽际关系,失去了它,熊群之间又要展开一场血肉横飞的王位之争,而且窝里有两个孩子,等着它拿海豹肉回去喂……它伸出脑袋,放直身子,突然发现了哈德森——那张在冰嶂上一闪即逝的脸!那张在冰屋前为它拍照的脸!啊!魔鬼似的阴影,真的是他,这海豹肉?这肚子痛!一股浓缩了的仇恨,像原子核裂变一样,突然从熊胆膨化出来。它积攒了全身的力气,猛跳起来,“呜——”一声巨吼,扑向哈德森,哈德森仰面一跤,喊不得一声救命。熊王用左掌的尖爪一下子扒开了臃肿的丝绵皮夹克,用右掌的尖爪插进哈德森毛茸茸的心窝,用力一扒,脏腑毕露。熊王眼前一黑,趴倒在哈德森的身上。
半个小时后,熊王和哈德森被冻成冰块。
事后,W国北极探险队找到了熊王和哈德森。
哈德森的尸体被盖上了探险队的旗帜,鸣枪二十响,他被埋进了冰墓,边上竖起了一根木头,吊起了熊王的皮。
北极风吹动着熊王的皮,展示着一个辉煌的生灵,似乎在嘲笑着旗杆下冰墓里那个渺小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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