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家冲有个传说,一个人临死前,会去曾经到过的地方,把留在那里的脚印收回去,不留一点痕迹在人世间。傍晚时,阳气弱的小孩,在暗淡的暮色里能看见那人的影子。
不管这是不是迷信,徐大娘是相信的,因为小时候,她就经历过这样的事。那天,晚饭后,她走出屋子,向暮色中的田垄望去,她盼望能见到当老师的父亲,但这天不是星期六,父亲不会回来。如果回来,父亲一定会给她带芝麻饼、柚子糖之类的零食。
她有点失望,正要进屋,忽然,瞥见一个影子在田垄中,虽然模糊不清,但从身形看像父亲。她擦了擦眼,见那影子慢慢向她走来。是父亲!她惊喜不已,进了屋,连忙告诉母亲。母亲哪里肯信?她拽着母亲出来,打眼一望,田垄陷在一片昏暗中,不见父亲的身影。
“看花眼了。”母亲斥责道。到了半夜,家里就接到父亲不幸坠楼的消息。
父亲是回来收脚印的。徐大娘一直这样认为。
那么这回,他是来收脚印的吗?徐大娘不敢信,也不愿意信。
徐大娘认识他纯属偶然。那天,她在家里做饭,一个人风风火火闯进来,说:“到您这里搭伙,行吗?”
徐大娘答应了。两人聊起了家常。徐大娘告诉他,村里穷,一些年轻人外出打工了,儿子媳妇两年了也没回来过。
他问:“上面没派人来帮你们?”
“来是来了,只到村里转一转,乡里接待吃顿饭就走了。”徐大娘边说,边炒好了菜,一碗酸菜,一碟豆腐。
“太寒碜了。”徐大娘有点不好意思。
“好吃!香哩。”他竟然吃得津津有味。
徐大娘笑了:“你是第二个夸我家饭菜香的人。”
“第二个?第一个是谁?”
“第一个呀,好多年了。”徐大娘说,“听我婆婆说,是土改的时候,搞土改的干部来我家吃饭,他们夸我家的饭菜香,我婆婆经常提起哩。”
“那时候,老百姓把自家最好的粮食拿出来给干部们吃。干部呢,把饭菜偷偷地倒进锅里,或者拨到主人家儿女的碗里。”他感叹道,“那时的干部实心实意帮群众,干群关系融洽。”
“是哩。”徐大娘应和道,又问他,“你咋知道这些?”
他说:“我爷爷曾是名土改干部,经常跟我讲那些事。”
他们正吃着饭,乡长推门进来。看见他,乡长眼神有些慌乱:“您……咋在这里?那边,我们都准备好了。”
“不去,不去。”他摆摆手,又埋头吃饭。
乡长红着一张脸站在那里,表情很尴尬:“招待不周到,您多包涵。”
“你们呀,一边扶贫一边铺张浪费,太不应该了。贫困群众需要扶贫,干部这里出了问题,也需要扶贫。”他一脸严肃地用手指指脑袋。
吃完饭,他留下饭钱就走了。徐大娘后来才知道,他是来村里开展扶贫工作的,姓张。临近中午,乡里安排吃饭,被他拒绝了。
在他的帮助下,村里百亩果园建起来了,满山满坡种上了柑橘、樱桃、水蜜桃树。观光农业开办起来了,吸引城里人来这里休闲旅游。村里还成立了合作社,每家每户的土特产,可以通过合作社的网络平台销售。徐大娘在外打工的儿子媳妇回来办起了养鸡场。
他来养鸡场,徐大娘特意宰了只鸡,想请他吃顿饭。
“上回那顿饭太不像样了。”徐大娘满是歉意。
他哪里肯吃,说:“您的生活好了,我吃啥都开心。”
徐大娘偷偷往他车里放了两盒土鸡蛋,几天后,他竟然把钱给了她,说:“我是名党员,是领导干部,不能坏了规矩。”
这天傍晚,孙子悄悄告诉徐大娘,看见张伯伯了。徐大娘一惊,他不是回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薄雾笼罩下的村庄,安静寂寥,哪里有他的影子?但孙子语气很肯定:在山坡上见到他。
按说也不奇怪。好几次,徐大娘看见他在山岗上、田垄里、果树旁转悠。村里的角角落落都留下了他的足迹。
徐大娘寻了一个遍,还是没见到他,问村主任,村主任说,他晚上有个会,早就回去了。
想起多年前的往事,徐大娘心神不定,一夜没睡好。天亮时,她又问村主任,村主任打了几次电话,他都没接。出啥事了?徐大娘心里很忐忑。这时,村主任告诉她,新闻里说县城方向昨晚出了车祸。
“天啊,不会这么灵验吧?”徐大娘悲伤地说,“难道……”
“怎么了?”村主任问。
“難道张副县长昨晚是来收脚印的?”徐大娘声音里带着哭腔。
“不是,不是,”村主任喃喃道,“不要迷信。”良久,又指了指心窝说,“他的脚印是收不走的,早就留在我们这里了,是吧?”
徐大娘点点头,眼眶里满是泪水。两人正说着话,一辆轿车冲破晨雾,向村里驶来。一张熟悉的面孔在徐大娘的眼里清晰起来……
(推荐者:悠悠)
(发稿编辑:朱虹)
(题图、插图:孙小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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