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哲

　　

　　民国初年，天津城南市的大混混儿吴八挖坑做局，把刘庄子买卖最好的九鹤堂药铺据为己有，还雇了卖主求荣的大伙计刘二当掌柜。

　　这天药铺刚开门，就进来位阔爷，是个京片子：“嗨，你这儿有‘人退吗？”人退就是人指甲，一种中药材，性味甘咸、平，主治鼻衄、尿血、喉蛾、翳障和中耳炎。

　　小伙计说：“爷，这药稀罕着呢。”

　　阔爷点了点头：“我寻摸一对五寸长的，一万现大洋。有吗？”小伙计愣了一下，立马招呼阔爷落座，上茶后，麻利儿叫来了刘二。

　　刘二把阔爷让进了柜房，笑眯眯地问：“爷，您嘛时候要？”阔爷跷着二郎腿：“给你三天的时间，我就不去别的药铺问了。怎么样？”

　　刘二说：“没问题，但您得先……”阔爷特爽快，拿出一张银票说：“我先预付两千块的定金。不过丑话说在前，到时要是没货，你得双倍退还啊。”

　　刘二点头答应了，等阔爷走后，他立马放出话去，让跑街的四处去寻摸人退。跑街的就是掮客。津门专门有人干这行，他们人缘广，脑子活，只要有人肯出价，没有办不妥帖的事。

　　有个跑街的得到信儿后，花了一天半的时间，跑遍了津门的大小药铺，却并没寻摸到合适的人退。他有些气馁了，回家路上，忽然发现前面有个衣着鲜艳的女人，俩小指各戴一个惹眼的景泰蓝指套。

　　跑街的顿时眼睛一亮，立马紧跟了上去，仔细瞧了瞧女人戴的指套，直到她进了小王家胡同一宅门后，跑街的才坐着胶皮来到九鹤堂，告诉了刘二。

　　刘二问：“长吗？”跑街的点头说：“我仔细看了，指套口那儿还能瞧见指甲尖，少说也得有五寸。”

　　刘二点了点头：“只要你把它弄回来，跑腿钱好说。”

　　跑街的乐坏了，立马赶到了小王家胡同，见着那女人后，突然“扑通”跪在了地上：“太太，您发发慈悲，救救我老娘吧！”女人吓了一跳：“你找错人了吧？我不是大夫啊。”

　　跑街的哽咽着说：“我老娘得了十几年的鼻衄，流血不止，好不容易打听到一位老中医，开了味叫人退的药，谁知整个津门都找不到这药，急得我满嘴起燎泡。昨儿，有人告诉我您有这药，所以我特意来求您，救救我老娘吧！”

　　女人问：“人退是嘛药啊？”跑街的回答说：“就是您这对长指甲。”

　　女人愣住了：“我这指甲留了快五年了，怎么可能给你？”

　　跑街的连忙说：“我不白要，拿钱买。”女人却一口拒绝了。

　　被老妈子送出宅门后，跑街的蹲在门口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引来不少闲人观望。一直到晚半晌儿时，老妈子开门出来说：“甭哭了。我家太太心软，看在你是个孝子的分上答应卖你。你打算出多少錢啊？”

　　跑街的立马站起来：“太太想要多少？”老妈子晃了一下巴掌：“少了五百块，想都甭想。”

　　跑街的连忙答应：“没问题。我这就拿钱去。”他一溜烟来到了九鹤堂，一番添油加醋后，对刘二张口就来：“那主儿少了五千不卖，您看……”

　　刘二小眼睛转了几下：“得，我去和买家议一议。”他来到阔爷住的利顺德饭店，故意装出倍儿为难的样子：“爷，我给您寻摸到了一对五寸长的人退，但是……卖家说少了一万二不卖，您看这多出来的两千块……”

　　阔爷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只要药没问题，多两千就多吧。”

　　刘二竖起了大拇哥：“爷，我就喜欢跟您这样敞亮的人打交道！那这买药钱，您……”

　　阔爷却呵呵一笑：“刘掌柜，两千的定金我已付你了，接下来，咱们一手货一手钱，两清，懂吗？”

　　刘二讪讪地离开了利顺德饭店，回来和跑街的商量：“买家不见兔子不撒鹰……要不你去和卖家议一下，让买家验后再付钱吧。”

　　跑街的一听，刘二这是想做无本的买卖啊，他不乐意了：“我磨了半天的嘴皮子，三孙子似的说了多少好话，人家才答应卖我。刘掌柜，看来您是信不过我啊。得，告辞！”说完，他抬腿就走。

　　刘二一把拽住他说：“别啊！要不咱俩走一趟呗，要是没问题就买下来。”

　　两人来到小王家胡同，敲响宅门后，跑街的给老妈子塞了块大洋，说明了来意。那女人隔着内室帘子，伸出双手让刘二瞧，果如跑街的所言，刘二这才放了心。

　　于是老妈子拿起剪刀，到帘子那边绞下了女人小指上的一对人退。刘二则把五千块银票给了跑街的，并嘱咐他完事后自己到九鹤堂领跑腿钱。

　　此时离阔爷给的三天期限已经没多久了，所以拿到人退后，刘二便丢下跑腿的在身后给老妈子付钱，自己直奔利顺德饭店。阔爷仔细瞧过货后，说：“上个月我在京城寻摸时，有人给我弄了一对假人退，以防万一，您这货我得验一验。”

　　阔爷拿茶碗接满了清水，把长指甲放了进去。不一会儿，奇怪的事发生了，只见指甲慢慢变成了软面条似的东西，沉入了碗底。

　　刘二愣住了，自个儿亲眼瞧着绞下来的人退，怎么会是假的呢？真是邪了门了！

　　阔爷叹了口气：“刘掌柜，看来咱俩这买卖是做不成了。”

　　刘二无话可说，只好带着阔爷回到药铺，退了定金，又赔了两千的赔金，心里甭提有多窝火了。他不甘心，来到小王家胡同提出退钱，老妈子却呛声道：“指甲是你瞧着绞下来的，想退，没问题，只要你让这指甲原模原样长我家太太手指上，一分不少全退你！”

　　刘二自知理亏，只好悻悻而归。半路上，他越琢磨越觉得里头有猫腻，一准是那俩娘们设局挖坑，自个儿和跑街的都着了道了。于是他立马赶到南市，见到吴八后，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请他出面追回被骗的五千块大洋。

　　吴八愣了愣问道：“那俩娘们住哪儿？”当他听刘二说出门牌号后，却一脚把刘二踹倒在地：“姥姥的，那儿住的是我的七姨太！她是留了一对长指甲，但能设局坑你吗？一准被那京片子掉了包。还愣着干吗？上利顺德啊！”

　　等一伙人赶到利顺德饭店，阔爷早已退房走人了。吴八气坏了，逼刘二写了个两千块的借据，期限为半年，到时连本带利全部还清，不然就把他扔进海河喂王八！刘二想死的心都有了。

　　当天晚上，吴八上小王家胡同过夜。七姨太贴过来，一脸的得意：“我把我这对长指甲卖了，五百块呢，不少吧？”吴八一下子蹦了起来：“傻娘们，你上当了！”他立马赶到了九鹤堂，对刘二说，跑街的昧了七姨太四千五百块大洋的指甲钱，要他麻利儿把这主儿叫来。

　　刘二傻眼了：“八爷，我、我不知道他叫嘛名字，也不知道住、住哪儿，本来寻思着他会来领跑腿钱……”话没说完，他就结结实实挨了吴八一脚，跌了个仰八叉。

　　吴八这时才明白，整个局是京片子和跑街的联手做的。他越想越气，又让刘二补了个四千五百块的借据才罢休。奇怪的是，南市有好几家大药铺，这两人为嘛偏偏冲着九鹤堂来呢？

　　这天晚上，九鹤堂老掌柜家来了俩生人，拿出几张银票放在了桌子上。老掌柜颤巍巍地数了数，总共是六千五百块钱，里面还夹着一对五寸长的稀罕人退。老掌柜不解地望着他们：“二位，这是嘛意思啊？”其中一个操京城口音的男子笑着说：“老掌柜，十年前，您给我娘舍过三服救命药，这是我们哥俩还您的药钱，这对人退也送您，以后没准儿用得着。”说完，两人就走了。

　　老掌柜坐在炕上，禁不住热泪盈眶。

　　没过几天，南市忽然传言四起，说吴八的九鹤堂被俩高人做了个局，弄走了六千五百块大洋，然后全送给了九鹤堂的老掌柜，听说，这正好是他开药铺时的本钱。这俩究竟是嘛人啊？老少爷们议论纷纷，最后都说一准是咱津门专做无本买卖的高买，替老掌柜抱不平。为嘛？能在人精刘二眼皮底下，拿假人退换走真人退，除了高买，谁还有这等手段？

　　（发稿编辑：赵嫒佳）

　　（题图：谢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