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时,杨柳青有三个穷少。嘛是穷少?就是那种小门小户人家的宝贝儿,打小缺少管教,长大后不学好,却偏要装出阔少的派头。
这三人分别姓王、李和范,王家是渤海湾打鱼的船把头,李家是镇上的土财主,范家在城里开饭庄。他们平时谁也不待见谁,只要一照面儿就吹,显摆自家的能耐。
这天,三人来东门外凑热闹。王少爷西装革履,头油抹得油光滑溜;李少爷则长袍马褂,胸前挂块金怀表,整个一纨绔子弟;而张少爷呢,黑礼帽,绸长衫,三接头的皮鞋,派头十足。
三人逛累了,在侯家后一家茶楼遇上,就凑了一桌喝茶。喝着喝着,因话不投机,三人就聊不到一块儿了。
王少爷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儿:“谁说我家老爷子捕鱼不容易?告诉你们,老爷子捕鱼甭说用网,就是拿我家笊篱,站在渤海边儿上,就这么一笊篱下去,嘿,整个汉沽大神堂的鱼和虾就全归我家啦!”
范少爷撇了撇嘴,不以为然:“你家那笊篱有嘛稀罕啊?我家饭庄有一口大铁锅,那才邪性呢。就这么大,老爷子用它煮了一锅贴饽饽熬小鱼,饭庄的伙计厨子百八十号人呐,你们猜怎么着?吃了三年,还剩大半锅呢!”
李少爷鼻孔里“哼”了一声:“我说二位啊,就你们家那笊篱和大铁锅,要跟我家那棵泡桐树比起来,简直就是芝麻对西瓜,差了去了。知道这树有多高吗?这么跟你们说吧,树上有个喜鹊窝,窝里有颗喜鹊蛋,老喜鹊不小心把蛋给碰掉了,这蛋还没落到地上呢,嘿,小喜鹊已经孵了出来,长全了毛,翅膀也硬了,叽叽喳喳叫着又飞回了喜鹊窝。你们说,我家这棵泡桐樹得有多高啊……”
这当儿,在一旁给小孩吹糖人的老头儿禁不住竖起了大拇哥:“三位少爷,你们真牛,比我这个老头儿都能吹!”
俗话说祸从口出,这话真没说错。一旁的茶桌边,坐着几个打山东来的穷汉。他们听说天津卫遍地是白花花的大洋,就搭伙结伴来发财,到了才知道上了套,只能给码头的脚行扛大个儿,一天累死累活下来,工钱只够买两斤棒子面作为口粮。哥几个就凑一堆商议,寻摸一条既来钱快、又能挣大钱的事由,然后风风光光地回山东去。
听完三个穷少的海说神聊后,带头的络腮胡使了个眼色:“这仨来头不小啊,要不……怎么样?”
哥几个全点头:“干!”
说干就干。等三人吹完牛,起身离开茶楼后,几个穷哥们分成了三拨,每拨俩人,紧跟着一穷少,到了人少处,分两侧贴上去,其中一人拿匕首顶在穷少后腰:“甭动,动就废了你!”
穷少吓得大气儿都不敢喘:“二位爷,我兜里还有几块大洋,你们拿去吧。”
另一人冷笑:“少废话,乖乖跟我们走一趟。”两人架着穷少,不紧不慢地来到无人处,冲穷少太阳穴来一拳,打昏了,往麻袋里一塞,扛着疾奔而去。几个穷哥们没料到的是,这一切被那个吹糖人的老头儿全瞧见了……
如此这般,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仨穷少就成了穷哥们手中的肉票,被藏在子牙河附近的一处窝棚里。转天一大早,王、李、范家就都收到了一封勒索信:三日内,备好一千块现大洋,赎人。
三家人全慌了,三天时间,上哪儿去筹这么一大笔钱啊?他们不敢去警署报案,怕万一惹怒了绑匪,宝贝儿们的小命难保,只能一边想辙筹借赎金,一边等绑匪的准信儿。
这天后晌,王家忽然来了个老头儿,说知道少爷被嘛人绑了。老头儿立马被请到堂屋,讲出了他听到和看到的全部经过,又说:“我有办法帮你们领回少爷。”
主家一下子愣住了:“钱没凑够,怎么去领啊?”
老头儿呵呵一笑:“小鸡不撒尿,自有曲曲道。你们要是同意,等绑匪送来准信儿后,我就去找他们。琢磨一下吧。”说完,他就走了。
主家觉得这老头儿不靠谱,就没当回事。
到了第三天早上,绑匪送来了第二封信,通知三家,后晌把赎金送到子牙河边的三义渡口,过时不候。三家东挪西借,合起来才凑够一千块。三家人急得火上房,一起商议该怎么办。
这当儿,老头儿再次出现了,对三家人说:“你们要信得过我,我就去和绑匪谈。每家顶多出一百块,我先不带钱,谈妥后再给。但你们得答应我一件事,事成后,让三个宝贝儿跟着我吹半个月的糖人。怎么样啊?”
有主家问:“要是谈崩呢?宝贝儿会不会被撕票啊?”
老头儿笑了:“不会的,绑匪只是几个扛大个儿的,一时糊涂做了错事,我心里有数。行,我就去谈;不行,就当我嘛也没说。”
三家人议了又议,决定让老头儿去试一下。老头儿对他们小声交代了几句后,就挑着担子,晃晃悠悠来到了三义渡口。
渡口站着个汉子,老头儿主动问:“爷,给宝贝儿吹个糖人,带家去?”
汉子有些不耐烦:“去去去,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听他一口的山东口音,老头儿心里有了数:“您就是来接送赎金的吧?我受三家人的委托,来跟你们谈赎人的事儿。”
汉子打量了老头儿几眼:“赎金带来了吗?”
老头儿笑了笑:“放心,少不了你们的。”
汉子应了一声,带着老头儿来到了一个破旧的窝棚,里面待着一人,正是那络腮胡,他盯着老头儿:“赎金呢?”
老头儿却答非所问:“爷,我在侯家后见过您几位。那天,我正好在茶楼上给一阔主儿的孙子吹糖人。当时,那三个孩子吹牛吹过了,没想到您几位却当了真。其实他们家全是小门小户,不是嘛有钱的主儿,不信可以去打听一下。今儿我来当个了事儿的,一来把事说清楚,二是希望你们把三个孩子都放了。”
络腮胡愣了一下,说:“看他们个个人五人六的,口气一个比一个大。小门小户,不能够吧?”
老头儿呵呵一笑:“上次那仨孩子吹牛,想必您也听见了。不瞒您说,我虽是一吹糖人的,但真要吹起大牛来,他们还不一定能吹过我呢。”
络腮胡不信:“那你也给我现吹一个!”
老头儿点了点头:“那我就吹一个铜子儿的糖梨吧。”说完,他拿出家伙什儿,拿糖稀吹了个大泡,“我吹的这个大泡,就是一个‘大梨’,如果有人问,你这个‘大梨’有多大啊?我会这么回答,我这个‘大梨’大了去了,可以把王家捞鱼虾的笊篱眼全堵严实了,还捎带着把范家饭庄的那口大锅给糊住了,剩的这个‘梨’把儿,竖起来比李家那棵泡桐树还要高出三丈五。不信,你上那三家瞧瞧去!”
絡腮胡听后,一阵哈哈大笑:“没想到,你个老头儿还真比他们能吹啊。”
老头儿问:“爷,您说,我是有钱的主儿吗?”络腮胡却没言声儿。
老头儿趁热打铁,继续说道:“爷,这三家确实拿不出三千块大洋,但他们愿意凑三百块钱送过来,您把孩子们放了,双方只当嘛事儿也没有。这些大洋也不是个小数,哥几个分了,回老家置个七八亩地没嘛毛病,老婆孩子热炕头,踏踏实实过安生日子,多好啊!您要是不答应,三家也豁个儿了,已经招呼了几十号人,立马就能把您这儿给包了饺子,您出去瞧一眼就知道了。”
络腮胡心中一惊,立马奔了出去,发现四周果然冒出了不少生人,三三两两在晃荡,正是老头儿让那三家找来演戏的。络腮胡见状心里一惊,琢磨了一会儿说:“老爷子,我听您的。”
到晚半晌儿时,三个宝贝儿终于囫囫囵囵回到了家。三家人说话算数,转天就把他们送给老头儿当徒弟了。
老头儿每天带着三个穷少走街串巷,还对他们说:“难的我也不教你们,吹‘大梨’吧,最省力了,把糖吹成圆球,捏一下就成了。”
三个穷少果然很快学会了。之后遇到有小孩买糖梨时,老头儿就让他们仨给吹,还规定能吹多大吹多大,但不能吹破。半个月下来,把三人全吹怕了,为嘛?这“大梨”忒难吹了,一吹就破。
这天晚上,老头儿把三人叫过来,问:“你们还想吹‘大梨’吗?”三人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老头儿又问:“那还吹大牛吗?”
三人同声回答:“再也不敢了。”
老头儿说:“还不滚回家去,该干吗干吗!”说完,他把他们轰走了。
这事儿传开后,津门老少爷们纷纷竖起了大拇哥:老爷子的善举,一件比一件地道,一个“大梨”就把仨穷少的臭毛病给治好喽。
打这以后,大伙儿就干脆把吹牛改叫“吹大梨”啦。
(发稿编辑:赵嫒佳)
(题图、插图:谢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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