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不像是我的爷爷。有一张照片我印象特深刻,照片里爷爷高大威猛,旁边的奶奶倚在这座大山上,两人的笑容如夺目的彩虹嵌在黑白背景中。爷爷是一名老兵,虽不是名将,但在战争时期会看到他年轻时候的矫健身姿。
而今,也许是地域的不同,也许是年龄的代沟,我和爷爷的交流不过是寥寥几句。窗缝的风号暴露了冬阳的虚伪,耳机里窜出嘈杂的摇滚,乌云升上眉间。电梯门开,昏暗的声控灯照不亮眼前的路,循着收拾东西的划拉声走去,当推开黑暗中虚掩的门,屋里站着一个小老头儿,“哟,你们来了。”
本不宽敞的客厅被躺在中央的几大包行李塞得无处下脚,灰白的墙映着空荡的房,冷风在屋里流浪。他穿着在我眼中十几年未曾换过的黑色棉衣,一顶军毡帽耷拉在耳上,反背着上世纪的古董——竹背篓在屋子里晃来晃去,活像一只重见天日的大老鼠。
我没睡醒,绕着屋子打了几个哈欠,伸了伸懒腰,最后瘫在沙发上掏出手机不耐烦地催促“不是只要十几分钟吗,怎么弄了这么久?!”
父母没理我,还在专心拆卸电脑;爷爷听到了,挺着他的大背篓去里屋拿了两盒牛奶,再挺着他的背篓过来说:“坐到喝点牛奶嘛,马上马上。”
“好好好。”我嘴上应付,脸色墨般阴沉。
到终于离开的时候,作为最年轻的主力,居然只给我分配了一个电脑主机和显示屏;而最年老的爷爷,不仅背上背了一个大背篓,手上还提了两个大袋子。即使是睡眠不足也不怎么想睡了,父母想把爷爷手上的一个大布包给我,不然我就成了一件摆设。可爷爷充分展现出了老年人的执拗,把自己落在最后还推着说:“走走走,我提得动,快点走。”
我走在爷爷前面,时不时会回头望一眼他。
爷爷一直弓着背,本来就驼背的身体被压得更弯,背篓要不是被几条粗麻绳简单封口,里面的东西早就倾泻而出。当他感觉里面的东西要倒出的时候就怂一怂背,而背后的锅碗也给予了清脆的回应,一阵哐当的交响后,他又安静提着行囊前进。
我们之间隔了两三米,到后来三四米,再延伸到四五米,当我再次回头的时候,我已经看不见他的脸了,他比开始更低垂了。他已提不起左手的大布袋子,只有半提半拖;右手边被勉强提起的塑料袋微微颤抖,伸直的手臂坚持吊着勒白的手指。
此刻我睡意全无,赶紧抱着电脑奔到车旁,就地搁下后马不停蹄跑回爷爷那里。
当我走进,面容愕然,爷爷的两颊在如此寒冬流满了汗水,大口大口的粗气在他面前撑起了水帘。
“诶你怎么回来了,没有事我拿得动。”
我不管他的怎么说,从他的右手抢来塑料袋,本想再帮爷爷拿左手的大布包,但是拿到塑料袋的时候才感觉到比主机和键盘更重,吊的我喘不过气。当最后一步一休息地到了车旁时,我的衣衫也湿了大半,顶了一头的苞谷须。而爷爷在卸下背篓后,即使隔着几大件厚衣裳也能看到最外层的一大圈汗迹。当他拿起他的毡帽,本来稀稀拉拉的头发一缕一缕地搅在头顶,还有汗水如滚石从他脸上的丘陵滚落,凹陷的眼窝向前望去,看不到任何抱怨与忧愁。
爷爷的眼神如落叶般平和震撼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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