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小时能记事的时候,母亲晚上偶尔会去东边石奶奶家串门,当我们困了累了害怕了,四弟都哭了,母亲还不回来。这时我们只能静听房后的声音,母亲回来,会在房后过道里,迈出快速的“噔噔”的声音,那声音是她老人家独有的,是他人不能模仿复制的。四弟还小,还需在母亲的温存下睡眠,听到这声音,便不再哭,慢慢哭声变小,变成希望的微笑。
与母亲见面,我们会献上满肚子的委屈和不满,怎么老去串门子?老不回家呀?!母亲会蛮不在乎的说,就出去这么一会,看你们这个叫唤!
其实,母亲的匆匆的脚步声,还是蛮在乎的啊!
母亲的步伐绝对谈不上美,那是稍微带点罗圈腿的步伐,再加上生活的急促,也就急了,也就匆匆了,也就噔噔了。
应该说穿高跟鞋,趾高气扬的,慢条斯理的,是出不了这急促的步伐和噔噔的声音的,然而,母亲又怎会有这样的命呢?
母亲是1933年出生的,到2013年去世,80年光景,这一辈人年轻时光大体上是在五六十年代度过的,估计这二十年,莫说穿高跟鞋,母亲连看都没看见过高跟鞋,所以,布鞋伴随其青年、中年、老年,以至一生,那就是很自然的事情了。
母亲年轻时,酷过、洋气过吗?
儿时的片段记忆中,有两件事也许可勉强算是我对母亲的青春追忆吧。
当年母亲应当是三十多岁,青春的影子还在,我清晰记得母亲是穿着一条白色的——裤缝是用两趟线扎成的——“港裤”,她去了姥姥家。那时,母亲好像很笔直,很爱干净。
第二件事是,村里一位姓杨的年轻人和妈妈在地里搭话开玩笑:“喜嫂子,你穿这么好,喜哥又不在家,有嘛用啊?!”母亲说:“你扛着个高粱饼子下地,小心别噎死你!”
直到现在,我也不把母亲美不美当做一回事,我只记得母亲一生,因为父亲年轻时多在外面,又是根治海河,又是当公社机电站会计,不在家里务农,让母亲受了很多苦和累,是她用勤劳的双脚丈量着漫长的生活。
生产队分柴禾,母亲要和别人家老爷们一样,把柴禾用小推车推回家,那把绳攀往肩颈上一勒,那脚步就只有一个劲噔噔向前了。
大约在我五岁的时候,我的大腿腋子生了一个大痈,里面化了脓,母亲背着我到公社卫生院找一个叫刘大夫的大姨去看,当痈熟透了,开了刀,挤出脓,回家时,路上遇到很大的风,依儿时的记忆当时是隐天蔽日,母亲不得不背着我到桥下背风,很难想象母亲的那时的身姿和脚步是什么样子的。
令我骄傲的是,每当说起母亲,妻子总要说上一句,她进门第一年,被母亲拉着,给婶子大娘乡里乡亲拜年的情景。妻子说,这小老婆,把我的左手攥在手里,拉着你,小步又小又快,噔噔的,你跟都跟不上,那个有劲啊!由此可见,婆婆对儿媳的满意和急于和老邻旧居显摆的心情,还是令脚下生风的。
父亲的一时狭隘,令母亲受到皮肉之苦,睡到下半夜,母亲过来对父亲哭着说,要不是看在孩子的面上,我现在就走,父亲说,去睡吧,还有完没完了?!
七十二岁上,母亲得了脑栓塞,直接影响到了她的腿和脚,母亲哪里还走得动啊,再去东边石奶奶家串门,她只能双手挪动着凳子一点一点蹭去。
母亲那快快的脚步,以及那蹬蹬的脚步声,从此算是永远的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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