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姑姑是个可怜的女人。
姑姑可能记不得母亲长什么样子，因为几岁时，母亲便已去世。听爸说，我的奶奶和姑姑长得很相像。姑姑的个子不高，有点偏瘦，脸上的皮肤有点黑，不爱说话，也不喜欢到人多热闹的地方。很少看到她脸上的笑容，一旦笑起来，嘴角就裂得很开，露出了一排洁白的牙齿，一对看着别人的细小的眼睛好像也扑闪着说话，这就是我的姑姑。
记忆里，第一次出现姑姑的时候，那还是一个寒冷的冬天，漫天的雪花在天空飞舞，下得很大，静谧的村庄里，田边，屋角的柴垛上，屋顶的毛草房上都铺上了雪，还有一棵穿着雪片衣裳的梧桐树威严地立在池塘边上。在这样的大雪天地里，姑姑带着我来到一家衣服铺子里，为我精挑细选一件棉袄，一件绿色的小棉袄到现在已有二十年了。如今，当我看到相片中那个穿棉袄的小孩子时，就会想起那个下雪的冬天，漫天飞舞的雪花又浮现在我眼前，还有姑姑为我买衣服那种怜爱的情景。我理解姑姑的用心，因为我的姑姑是个因疾病而不能生育的人，她把母爱全部给了我。
每年过春节的时候，姑姑都会从大老远来我家玩几天。有一年里，姑夫身体不适，没有出去打工，她就常来到我爷爷家。她见到我总会用手轻轻地拍我的后脑勺，问我愿不愿意去她家里玩。我只去过她家里一次，她高兴得不的了，我喜欢吃什么菜她就为我做什么，说以后要记得常来玩。在我走的时候，她再三叮嘱我路上要小心，我回头看时，她站在一棵老槐树下，恋恋不舍地向我招手送别。
随着我慢慢长大懂事，慢慢理解姑姑生活艰难处境的时候，我越发感到姑姑是个可怜的人，开始注意到姑姑身上发生的变化，她来我家的时候，没有先前那么多言语和欢笑了，变得沉默，脸色发黄，身体多病，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她对我说的话越来越少，似乎也漠不关心了。渐渐的我们没有话说了，找不到话说，甚至后来在一起感到陌生了，一种可怕的陌生，我会冷不丁突然地问自己眼前的这个人还是我记忆里最初的姑姑吗？
我感到自己过去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不会懂的大人的心。姑姑需要我们的理解和关心，然而，童年爱玩的天性自顾自己，不会想到别人。可能就是由于我们的亲情长时间疏远，没有很好沟通，以致于我们越来越陌生了。
这些年在外，今年破天荒第一次打电话给她，电话里那头真的是她吗？是的，没有错，还是那个童年听到的声音，我的姑姑的声音，只是听上去有点嘶哑了。我不知说些什么，她听到我的声音，一时也激动无语，因为这个电话太突然了，连我自己也感到突然和莫名。
“姑姑，你现在在哪里工作啊？”我很为自己连她在哪里工作都不知感到一丝羞愧。
“我在广东，你呢？”姑姑在电话那头问。
我的脑海不断地互换着和姑姑在一起的有关童年画面。当我要挂掉电话的时候，她却突然说了一句差点让我热泪盈眶的话。
“小风，谢谢你，你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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