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爹致力让我明白的一个道理,是他给我说的一句话,这句话,他说过无数次,原本一句话说一次就行了,他却说了无数次,因为这句话他是说给我的,因为我是他儿子,因为我给他犯倔。他说,小乖乖,逮(济宁音译,在的意思)中国三条腿的河蟆难找,两条腿的人遍地都是!
起初,这句话让我很诧异,因为按俺爹的话来讲,根据找的难易程度,中国两条腿的人肯定是比中国三条腿的蛤蟆要多的多,在套上古人物以稀为贵的道理,那么我就得出了中国两条腿的人要比中国三条腿的蛤蟆贱,得出这个结论,我就更诧异了,这怎么可能呢,人怎么可能连蛤蟆都不如,这肯定是谬论,既然是谬论,我当然要避而远之,我害怕自个接近这个谬论受了影响而变成谬人,到那时候,可能在中国,就真的有人比蛤蟆都贱了,而且这个人就是我。
当然,这句话到底是不是谬论,我现在能揣摩了。
今天晚饭时候,俺爹洗完脸,披着褂子倒了杯酒,拿筷子夹着咸菜,俺娘在锅上正下面条,我坐在按门(我认为济宁人应该都懂,非济宁的朋友我就得解释一下,按门,济宁音译,就是一个很长但不高的桌子,一般用来在过年节的时候包水饺过油,和面用,方便按面,济宁人都叫按门,不叫桌子,现在天冷了,要生炉子,俺一家就窝进一小间屋里,吃饭的时候就用那个按门,俺娘说当时40块钱买的,我问俺娘为什么叫按门不叫桌子,俺娘说桌子多高,按门是按门,怎么能乱叫,所以我在这写就得写按门不能写桌子。)另一侧,吃饭的时候我很少说话,俺爹喝了一口酒笑起来,接着他朝俺娘说,干了14天,挣了300块钱,你要不,给你,别说整天伺候我吃喝没什么好处。俺娘也笑了,我花俺儿的,你挣的你自己花吧,我可不敢要,顶着星星走,顶着星星来的,谁敢要。俺爹搁下酒杯,夹了口咸菜,说,可不是300块钱,交了300衣服押金,交了100罚款,干了14天,落了300块钱。我问罚款,怎么回事?俺爹说,两个工人卷着铺盖从门前走出去,我没问,给老板知道了罚了100,老娘的。我就没吱声,我低着头在想俺爹干的这个看门工作,早上5点起,喝一碗白水面条出门,保证6点到,接夜班的班,晚上5点半下班,6点到家,两头赶着黑。就是他说交罚款的时候,我心里尽管难过,可也没说让他别干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个不孝顺的儿子,我也不知道我认为这样干点事对他身体有好处是不是不对,不过,我看着他干的很欢快,尽管起早贪黑顶风受寒的,但是他每天很开心,精神抖擞,我能明白一个男人在工作的时候的那种满足感,更能想象一个到了知天命的男人通过工作还能感觉自己有点用的那种舒心,我思前想后都不能阻止他将这份工作做下去。
这个思虑过程,我感觉自己不断下沉。
这个工作,不缺勤,不算罚款,不算饭前,不算酒钱,不算烟钱,不算话费,不算衣服折旧费,就是什么都不算,假设俺爹可以喝西北风而不饿,结草衣穿而不寒,百毒不侵而无病,干够一个月,俺爹会从他老板那里拿到1500块钱。
那天,在澡堂我就在想,现在洗澡孬的地方要5块,好点的地方要10块往上不封顶,15年前,我跟俺爹去化肥厂洗澡,那时候在俺许庄这边就那一个洗澡堂,洗一次要5毛,8毛,而俺爹一个月也能挣到1000多甚至2000多,过了15年了,各种消费几乎都以10倍甚至更高的倍数翻了上去,俺爹的收入稳健如常,稳如泰山,假如,他没有积蓄,假如他没有儿子,假如他就是有儿子而他儿子不能提供经济赡养,甚至还需要他抚养的话,那他该怎么办?
我想了想,假如俺爹活在我假设的条件中,那他就要从原来一个礼拜洗一次澡变为两个半月洗一次澡,把原来一天三顿饭改成三天一顿饭,就只看这两点,我认为就是一年洗一次澡也不会死人,非洲不就是有这种情况么,可是三天一顿饭的话,我就不知道怎么在叫俺爹活在我假设的条件中了。
看到这里,如果诸君感觉无聊,认为那是俺爹没本事,不能挣钱,我没话说,一个人养不起自己是很凄惨的,怨不得旁人。也是因为这点,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拼命的想法挣钱,一是要养活自己,二是要让外人看得起。
不过,不管诸君有无兴趣,我都还得把这些话讲下去。
当然,俺爹没活在我假设的条件里,所以他还依然健康的活着。可是,在我们中国,在我们济宁,有没有人会活在我假设的条件里呢,我认为还是有的,不仅有,而且还很多。既然他们活着,又怎么可能是在我假设的条件里呢,我认为可能,那就是不像一个人活着那样活着。
话说回来,俺爹因为未上前盘问那两个卷铺盖的工人,未翻看他们的行李,老板说那些工人很可能在他们铺盖里藏有偷盗的电缆及其他金属制品,而罚了他100块钱,如此说这是他的失职。且不说人与人之间的尊重问题,只说这里的另一个问题,每天出入俺爹管辖的大门有N多车辆,而这每辆汽车都有后备箱驾驶室,俺爹也没有上前盘问司机,翻看他们的车辆,而这些驾驶室后备箱按照他老板的理论,也都有可能藏有偷盗的东西,甚至会更多,可是老板并没有因此见责于他,这就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最后,我也只能这样设想,那就是他老板看那些工人穷,有更大的偷盗动机。或者,工人偷盗已蔚然成风让人防不胜防,所以要更大力度管控这些工人。
前些天,我的一个朋友常腾飞准备到俺们这边刚盖的一片高层买套房子,那个地段在我们济宁规划建设新城区的中心,名叫恒大名都,位置很好,北面是体育馆,西面是济宁一中,南面是北湖风景区,当时我骑着个小三轮带着他,他站上面,看着新盖的体育场,学校和一片片的高层意气风发的说,光看这一片,谁会说济宁孬?如果去掉他这句话的前半句——光看这一片,只听后半句——谁会说济宁孬呢?那么,诸君就可以理解为我们济宁已经建设的相当不孬了。事实是,他说的那一句话,是有两个半句组成的,也是这两个半句的组合,才让他那句话称为一句话,而不是半句话,半句话是不能表达完整意思的,只有一句完整的话才能表达一个完整的意思。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如果,看这一片之外的地方,没人会在认为济宁不孬。而这一片之外是什么地方呢,就是活在我假设的条件里的那些正不像一个人活着那样活着的人们。
话在回来上面的事上,古人说,饱暖思淫逸,饥寒起盗心。工人偷盗是不是已经蔚然成风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没有一个工人愿意偷盗,也没有一个人愿意偷盗,可是事实是,我们济宁,我们中国存在很多偷盗之人,不仅是工人。他们到底是不是真的吃不上饭了呢?我认为不应该,就是做像俺爹这样的看门工作,也能吃上饭,可是人活着是只在为着吃饭吗?就没有别的事情可干了吗?当然不是,只要你进入市区你就会发现这个世界好玩好干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可是好玩好干的事都要钱!这里已经无关饥寒的事了。
话在回到活在我假设的条件里的人,在我们济宁当然也有。近几年,俺济宁真的是以突飞猛进的方式发展,整个城市也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在济宁城建政府的规划下,原来俺家和俺家之外的那一片片绿油油的上好耕地上面已经盖起一片片灰突突的钢铁混凝土高楼,乡村面貌转眼变成城市规模,原来住一家人的地方现在倏尔可以住100家,于是,原来可以住100家的地方就成了可以住10000家的地方,政府就花买一家地方的钱然后去赚另外99家的钱,这样,政府有钱了吗?有了。将100个人的钱集中起来供给1个人花,不管这100个人是不是穷人,我都认为那个被供给的1个人都绝对很富有。然后政府拿这部分钱把济宁打扮的跟待嫁的新媳妇似的,可是谁都知道接新媳妇是要给聘礼的,聘礼就是破坏了那么多耕地之后将无数的农民逼上楼房,面对收入和物价严重失衡的极大压力,没有地种没有退路,没有额外的收入,仅靠一个类似俺爹那样看门的工作维持生计,结果就是活的不在像人活着那样。先前,我们已经知道,没有一个人愿意活的不像个人活着那样,所以所有人就拼命去活的像个人活着那样,而像个人活着那样活着就得有钱,就得拼命挣钱,最后,不择手段,不惜一切。
二
不知道在北京的朋友,坐地铁的时候有没有注意一个这样的标语,在一个醒目的牌子或者荧光屏幕上,写着这样四个触目惊心的字:禁止行乞 !
我在中国很多地方见过禁止吐痰,禁止喧哗,禁止这禁止那的标语,还是在北京地铁里头一次看见禁止行乞的标语,当时我看了就感觉哪里不对,就像我身体哪部分部件又失灵了,我又给定在一个时空,我绞尽脑汁的想,哪里不对呢?我就这样想啊想,后来我才意识到,禁止吐痰,禁止喧哗,那是因为中国人普遍没有良好习惯,比如我吧,就经常在需要保持清洁的地方乱吐痰,在需要保持安静的地方乱喧哗,总需要上述牌子提醒,我才会收敛,这就说明我有习惯乱吐痰,有习惯乱喧哗,可是,突然看到禁止行乞的牌子,我就有点懵了,难道我还有行乞的习惯,还是说中国人都普遍有行乞的习惯,而且这个习惯已经大而化之,就像吐痰喧哗一样贯穿到中国人的生活里了,我认为我尽管不精,但我也不憨,我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出这是不可能的,中国人怎么可能会有行乞的习惯,任何人都不会有行乞的习惯,是个人他就不会习惯行乞,这就跟告诉我有人喜欢吃屎一样,打死我也不会信的,那么在地铁里相关政府部门给的这个标语是什么意思,而且这个标语只有汉语版,没有英语版,分明就是只给中国人看的。中国一直是个高深莫测的国家,中国的政府也一直总会做些高深莫测的指示,让中国的百姓听起来不知所云,看起来莫名其妙。我是恁的想破脑袋也堪不破政府这个标语的真谛,不过,我能知道的就是,在北京行乞的人要比在济宁行乞的人多的多,当然,这也因为北京要比济宁大的多,人也多的多,如此施善的人也就会多的多,行乞而有获的可能也就大的多,只是这里存在这样一个问题,行乞它不是职业,都跑去北京找机遇求发展,在中国人传统的观念里,行乞是一件不光鲜的事,如果不是活不下去的话,没有人愿意不要脸面的去行乞,如果行乞在中国已沦为职业和流行,甚而成为习惯,那我只能说,中国发展至今的进步就是,终于让中国人冲破了5000年的传统观念的束缚,视不要脸为光荣,很明显这是不对的,人类越进步的话,对脸面的维护就应该越高,怎么会没事就去行乞,所以行乞在中国已沦为职业和流行,完全是屁话,是不可能,那么为什么还有人去行乞,先前我说了,在中国,只有那些活不下去的人才会去行乞。由此,我们可见那个禁止行乞的标语是多么宅心仁厚,政府把他挂在那里,就是告诉我们过往的中国百姓,禁止活不下去!作为一个国家的政府,我认为不管是美国还是日本还是中国政府都有责任保护自己国家的百姓好好活下去,我只是不知道在美国和日本有没有这样的禁止标语,但是在自己国家能看到这样的禁止标语,我着实因能活在这样的国家而自豪,这说明中国政府是不允许中国百姓活不下去的,可是,可是,一个正常的中国人,他又有什么理由不去活下去,要来政府下这样的禁止令,有谁不愿意好好活着?有谁愿意行乞?有谁又放着好好活不干而去行乞?有谁?
不过,我相信诸君在各个城市都见过各种乞丐,身残体弱的,蓬头垢面的,老幼妇孺孤儿寡母等等等等,总之,睹之让人心酸,可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们已经是不在乎尊严,不讲道理的存在,而也无所顾忌,成群结队,甚至组成团伙,由最初的行乞上升到行骗,不是过往的每个路人都铁石心肠,不是过往的每个路人都天生冷血,面对伸过来的一双双真假难辨的手,路人尴尬当地不知所措,要不避而远之,要不板起冷脸,久而久之,人心就真的疏远了,就真的坚硬了,行乞之人想方设法行骗,过往之人紧紧设防还怕防不胜防,在这里,政府的禁止标语却如同一则贴在厕所的笑话广告,大家撒尿的时候看一眼,撒完走人,在来的时候也懒得看了,因为笑话也就能引人笑一次而已。
三
认识我的朋友都知道我是去年5月离开济宁,今年10月回来的,一年又5个月,时间不是很长,可是却真正算得上物是人非,非到什么程度,当我坐汽车路过家门口的时候,我竟然还没认出来这里就是许庄了,可能也是因为我当时在晕车。
人走了,家也拆了,我在眩晕中感觉自己有如隔世之人。
那天,常腾飞说,济宁弄的真不孬!
原来许庄是一片片田地,现在是一栋栋大楼,好像一年的时间,在我们这居住的人一下子就连生三代,并且这三代都在急需房子住,以致原来的地方已经住不开这许多的人,必须要把所有单门独户的房子拆掉,然后盖成30层高的大楼,在把人们聚集起来分成片区,只是我还是很困惑,人不是细菌,繁殖能力怎么会这样巨大,人口增长的速度怎么能在短短几年的时间成十数倍甚至数十倍发展。我虽不明白,可是政府要拆我的家,我还得让它拆,不仅要让它拆,还得积极让它拆,倘若不积极,那就是抵制政府,是死罪,众多因拆迁闹出的命案都像一把把架在我脖子上的刀,只要我敢说半个不字,那刀就会手起刀落令我人头两分毫不含糊,哦,现在一般都用枪,应该说是一枪毙命,总之要敢抵抗政府就是死命难逃,我可不想死,我也就只能泪水涟涟默然无语 。当然,政府拆了我的家不是白拆,它会另外在别的地方补给我一套,让我有所居,只是我在这住了20几年,我有感情,我舍不得,我爱它,古人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段爱,可是政府不管我精神伤害,拆一定要拆;只是我的房子原来是底上两层,220平,它不管,它只给我120平,另外100平给我一点钱,这点钱还不够我一年的工资,可是那个房子却是我父母花了半辈子的心血盖起来的。另外我的房子原来有院子,可以种一些盆栽,养一些家禽,这些都很大提高了我的生活情趣和乐趣,它不管,也不给钱;只是我的房子都是四米高的空间,它给我的却只有2米多,我认为它也是为了响应中央节能减排的号召在厉行节俭,我就想为什么不盖成1米多的呢,那不更节俭,反正它不管我们住进去是不是舒心方便,不过我知道它不是不想,它怕真盖成1米多高之后,又有违中央提出的以人为本建造和谐社会的口号,地方政府在百姓头上虽然敢大肆拆迁,但是却不敢在中央这个太岁头上动土,这是历来如此,所以,它还得一边节俭一边痛心,只是我还是没想明白它痛心的原因,好像给我们盖房子就是在它身上割肉一样,如此想的话到也的确很像,拆我们房子并给予适当的补偿,这都是政府财政的支出,然后盖房子又是支出,这里光存在支出,有支出就得有钱,而且这是相当大的一批钱,政府上哪去弄这个钱,这真是一个问题,是问题总得解决,解决的唯一办法就是卖盖的多出来的房子,要卖房子就得有人买房子,而买这些房子的人又是谁?当然还是老百姓,可是,在我们这居住的人不可能在数年连生三代,人口也不可能瞬间翻到原来的十数倍甚至数十倍,可是现在盖出的房子却是原来房子的上百倍,而拆迁是支出,盖房子是支出,没有一件是生产的项目,没有生产就不可能创造出价值,没有价值创造就不可能有财政收入,可是事实政府将这些支出的问题都稳妥解决,既然解决就说明政府有收入,既然没有生产又有收入,那就说明还是有人代买了这一批单,是什么人买了这一大批单呢,很简单,还是老百姓自己,房价的一再上涨,让一些人惶恐,让一些人暗喜,这里,有人几乎花尽了一生的积蓄购回了政府盖的这些房子,有人买房倒房获取暴利,因为真正需要房子的人的数量并不能满足房子实际数量的需求,总而言之,这个过程,一部分人更富有,一部分人更贫穷,使两极分化加重,政府如此做并没有负起宏观调控的责任,反而容之助之,抬高房价,继而物价跟着水涨船高,可是因为这个过程并没有生产价值出来,百姓的收入因而无从补贴,形成生活越来越艰难的局面,甚而有人逼不得已去行乞,又在行乞的过程放弃了尊严和原则,完全不计人性,进而行骗,使整个社会的精神文明在经济不断发展的过程一再后退。
可是,长此以往,中国人又怎么会不贱?又怎么会贵的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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