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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比死亡更强大

时间:2013/10/9 16:35:33  作者: 红棉  热度: 677


  【一】

  一个生命呱呱坠地时就遭遗弃,这何等不幸!汪泉人生之路,就是这样开始的。当时她尚在襁褓,被丢弃于医院走廊,病恹恹的,小猫叫似嘤嘤地啼哭。不时有人从她身边经过,看看,摇摇头,发一声叹息,又转身离去。也难怪啊,在那个年代,大家都艰难。忽然有一双手,将她轻轻抱起,拥进怀里,叹道,好可怜的娃儿。回首对丈夫说,我们收养这孩子吧。

  这俩好心人,就是作家汪浙成和温小钰。那时他们还在内蒙,两人合作写小说,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活跃文坛的夫妻档。

  我与汪结识于六十年代。“文革”后,他们夫妻双双调到浙江,我也常去杭城,才熟稔起来。我发现,这两口子,不但恩爱,还挺有情趣。温小钰那时已任职于浙江文艺出版社,是个开明干练的总编;又当着全国人大代表。而在家里,却是个十足的女人。她旁若无人在丈夫面前撒娇,将他姓名当中一字去了,只以“汪成”称之。亲昵,还透着“嗲”;时不时,她会以大惊小怪口吻,“汪成”这样、“汪成”那样地指使丈夫。而这个如东北汉子般高大俊气的汪,在妻子面前,显得极其温柔软糯,总是高高兴兴服从指派,到东到西地忙碌。

  而他们俩,又一齐服从于那个才十岁出头的女儿。但凡她开口,无不依从的。偶尔会有异议,就一起轻声细语,试图说服她。当发现小嘴巴撅起,要不开心了,首先是温,紧接着是汪,立即“举手投降”。我也是个宠女儿的,却看不惯,忍不住多嘴。他俩不听,依然故我地将这宝贝疙瘩,当作公主般娇宠。

  温小钰后来患病。求医问药,护理病人,买、汏、烧,诸般事务,概由汪独自承当。有回通电话,问起写作,他说哪有时间想这个,每日早晨睡醒,头一个念头就是今天吃什么。我又多嘴,说孩子不小了吧,也该让她分担些。电话那头却沉默。明显的,他不以我的话为然。不但他,连病中的温也那样。听说有回,孩子心血来潮,下厨为娘烧了个菜,温小钰竟然感动得热泪涟涟。直到临终,还向丈夫殷殷叮嘱:照顾好女儿。那时我已略知孩子来历。闻之,不由感慨地想:要是她生身父母,在最后一刻改变主意,其今日境遇,将会怎样呢?过着半饥半饱日子,也未可知。

  【二】

  温小钰故后,汪浙成双肩挑,既当爹来又当妈,将孩子抚养成人,又觅得一份称心如意工作。他自己,此时已步入老境,理当颐养天年了。

  奈何苍天无情,又来考验他的爱。

  汪泉被确诊患上白血病,且是最凶险的那种。一个活泼泼青春女子,生生被折磨得如一盏残灯余火,随时都可能熄灭了。他立即投入与病魔搏斗的漩涡之中。终于在京城,找到全国最好的、专治这类疾病的医院。医生们竭尽全力地救治她。

  需要移植干细胞。而汪的用不上。得大海捞针般,在茫茫人海中,寻找大致匹配的捐赠者。这需要等待,需要病人能够坚持。汪泉却幸运,海峡对岸,“慈济会”一位不知姓名母亲,各项指标,恰与她百分百地吻合。那样的凑巧事,连医生都称奇。不料,这位母亲的独子惨遭车祸,她被巨大悲痛击倒了,卧床不起。但她仍坚持去了医院,兑现承诺。她说,我已经失去儿子,不忍对岸父母也失去骨肉。这份爱心,何其难得,说感动天地,也不为过吧。

  然而移植之后,先前感染的后遗症,竟日复一日严重了。死神再次在她身边徘徊。医生只得向汪浙成交底:唯有注射一种针剂,此外再无别的治疗手段了。代价极昂贵,仅一个疗程,就需一百万;疗效,却在未定之天,概率为50%。那等于下一笔输赢难卜的巨额赌注。医生婉转地告诉他,前几日,有个家属听了同样介绍,二话不说,当天就开车将病人接走了。人心都是肉长的,当医生的哪会不理解。亲人无救,谁不痛心疾首?但总不能为碰运气,落得人财两空,把整个家也拖垮了。

  医生的暗示,汪听懂了。但他沉默得如一坨铁。心里却在反复地呼喊:她是我世上唯一亲人了!她是我世上唯一亲人了!……医生以为他伤心糊涂了,只得直言相劝:放弃吧。我们都看到的,你已经做得够多了。你无愧于孩子。这时,他才梆硬地几乎是蛮横地,蹦出那样一句话来:你们一定要把我女儿救回来!

  【三】

  其时汪自己,已是慢性病缠身的七旬老翁。为能照料住院女儿,一日三餐送去新鲜卫生又合口味饮食,他将同是七十高龄的胞妹,千里迢迢从家乡接来,傍着医院,租了一间小小居处。他与妹子俩分工,她主内,自己主外。

  这年京城寒冬又异乎寻常的凛冽。但他一日不拉,清早就急匆匆奔向菜场。他怕买不到他所要的。菜做好,又亲自往医院送。其间,还得不时进城,采买医生指定的各种自费药。他本来患有高血压,日夜劳累和焦虑,头脑子已如灌满铅般沉重。过马路时,竟会稀里糊涂,迎着飞驶而来的汽车走去。

  呵,他更不敢想那个字:钱。他一介书生,本无万贯家财。为救治女儿,他早已顾不得颜面,叫花子一般,四处求告,靠借贷和资助支撑。积累的数字,如一座无形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如今竟要一笔更吓人的!面对绝境,他发狠了,决计将那份一直视作家藏珍宝,曾获全国奖的小说原稿,拿去拍卖。肯定不够数的。便进而想,索性将这赖以栖身的家,也一并抵押了吧若无女儿在,啥都不值得留恋了。

  这事感动了媒体,并通过它们感动了社会大众。反响热烈。女儿单位,他自己所在协会,都发起募捐。更有杭城与家乡的企业家、职工、公职人员……踊跃地解囊相助,从几百乃至几十万。一位画家,将珍藏的作品拿出来义卖……他至今不知,究竟有多少不相识的好心人,向自己伸出援手。

  万幸啊,注射的针药有了反应,病人得救了。如今,他以自己的笔,记下这惊心动魄种种。书名就叫“女儿,爸爸要救你”。读罢掩卷,感动,也不胜喟叹。

  因为我曾亲见,他被极度焦虑长期折磨的模样,也劝他放弃。而他仍以沉默对我。他硬是从死神手里,将女儿抢夺回来,是的,那确乎该称作“抢夺”。不由想,一个人,爱到极处,竟会不管不顾,几近乎“疯狂”,没了理智。但他胜利了。是侥幸,抑或如那位主任在本书中说的:“爱比死亡更强大”?

                                                                         文/晴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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