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三年,我们都有幸分在同一个班级,还一度是同桌,几乎达到同吃同睡的地步。她总是喜欢用诗一般的语言描述自己的小村庄:村头有一座古老的玲珑塔,塔顶四角挂着铃铛,微风吹过,叮叮泠泠,清脆作响。据说她们村是秦末农民起义领袖吴广的老家,这座古塔就是为他而建的,历史悠久,塔下埋藏了众多财宝古玩,经常有人带着工具,趁夜悄悄潜入塔内,希望能有所收获。她在讲这些盗宝事件时,设计了很多悬疑,惊险又刺激的情节,我却经常怀疑,她是不是把自己看过的各种小说加了进去。在我们北方的农村,竹子是很少见的,世杰家门口刚好植了几株,这成为她颇为骄傲的资本。竹叶飒飒的响声,斑驳的竹影,翠绿修长的竹枝,都是她抒情的对象。有时候,语言已不能完全表达她的喜爱,就把感情倾注于笔尖,书桌上便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竹子画像。
英杰很瘦,是属于风一吹就倒的若柳扶风型,并且经常生病,刚开始感冒只是吃药,后来慢慢发展成挂吊针。有一段时期,她经常到学校对门的门诊输液,我便成为陪护,趁此机会逃课,坐在病床前与她海阔天空地畅想未来。
三年的高中生活以残酷的高考结束。大家离开了学校,等待那未知的未来。英杰也回到老家——几十里外的另一个县城。由于种种原因,从此竟失了音信。再联系到英杰时,我已在外省上大学,她却落榜了,正在本县城复读,境况很差。英杰性格内向又敏感,在一个新的环境中,很难交到朋友,在高考的压力下,她患了神经衰弱症,又出现幻听,经常感觉周围的人在议论她。在病痛残忍的折磨下,她终于痛失第二次高考的机会。
暑假回家,终于再次见到英杰,那天下着雨,她撑着伞站在那里,像极了戴望舒笔下笼着忧愁的女郎。看到我,她缓缓地笑了,依然是温柔而腼腆的。两年未见,她更加消瘦了,脸上不见一丝血色。
“芳,你知道吗,你是唯一一个我还在联系的高中同学,”我们坐下来时,她静静地开了口。“我现在这个样子,都不想跟其他人联系了,你们都在上大学,只有我一个人,这么惨。”
“啊!其实,我也很少跟其他同学联系的,只有跟你联系的最多。”我赶紧做出解释,给出无用的安慰。
“真想把自己关起来,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也没有邻居说三道四。”她好似没有听到我的话,继续低声说道。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唯有默不作声。“最讨厌别人的关心了,她们过来看我,就是为了积攒背后的谈资。”
“也许吧,但是家人对你的关心是真心的。”我斟酌着用词,开口道。她没有说话,捧着茶杯慢慢小口啜着。“你现在身体怎么样?以后打算干什么?”我趁着这个空隙,赶紧转移话题。
“情况比一年前好多了,不过还在吃药。我想等再好一点儿,就出去打工,看一下外面的世界。”
“好啊,外面的世界很大。出去走走,看看山,看看海,心境开阔了,精神就好了,我支持你。”听了我鼓励的话语,她朝我笑了笑,算作回答。
后来,英杰果然去了北京,身体却还是时好时坏,无奈之下只好回家。倏忽几年过去,在我们农村老家,英杰早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家人免不了又四处打听,寻亲问友的张罗她的终身大事。英杰再次成为焦点,陷入四面楚歌的困境。一天,突然接到英杰电话,告诉我她订婚了,那人对她还不错,话中满是甜蜜。婚后,打电话过去祝贺,还听到那边二人和谐的吵闹声,我想,也许这样就挺好的吧。
孤身一人在外面漂泊,忙忙碌碌中,与朋友联系的越发少了。再次接到英杰的电话是几个月后,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我错了。第二句是:我怀孕了。她丈夫是一个目不识丁的粗鲁的男子,热恋和蜜月中的种种伪装去掉之后,只剩下了种种不堪。英杰却还是那个诗画般的女子,心中装着的是竹叶和铃铛。林黛玉与焦大又怎会有共同的话题。
过年回家,决定去看一下英杰。前一天晚上在邻村的亲戚家住下了。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去见英杰,她已在田间的小路上等着了。肚子隆起,却越发显出她的瘦弱。
“我现在只剩下他了。”她抚摸着肚子,轻轻说道。
“你还有希望啊”我们在长满枯草的小路上漫步。
冬日的太阳缓缓升起,阳光洒落下来。耳边想起高中的对话。
“快看!太阳出来了,像不像一个大柿子,真想吃啊!”
“恩,红彤彤的,真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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