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让·鲍德里亚在《消费社会》中所写:“消费者在现代社会中能成为什么?几乎是一切。”
北京王府井的泡泡玛特门店里,思思正在和男朋友一起晃动眼前的一排排方形盒子,几次掂量后,他们选定了其中两个,满怀期待地到收银台结账。
“有一个重复的。”站在门口拆开盒子后,思思叹了口气,随后又拉着男朋友返回店内。这是他们每个周末的固定环节:去逛商场,先吃饭,然后买盲盒。
“从挑完盲盒、结账到拆开的一瞬间,是我最快乐的时刻。”思思说。最初,她对盲盒有著一种上瘾般的狂热,每次经过门店都要进去抽几个。但59元的单价并不便宜,尤其是抽到重复的就会很心疼。为了稍稍控制自己对盲盒的“瘾”,思思和男朋友约定,每周只抽一次,将抽盲盒的费用作为一项固定支出。细水长流,时间久了,心疼的感觉就渐渐弱了。
90后小美上瘾的对象则是奶茶。她已经记不清从什么时候起,不喝奶茶就没办法工作。从事文字工作的她,只要打开Word文档,手就不受控制地滑起手机,点开外卖APP,查看附近的奶茶店。
奶茶见底后,留在杯子里的珍珠会让小美的罪恶感突然涌上心头。理智告诉小美,“下次绝对不喝了”,但第二天她还是无法抗拒双手的“主观能动性”选择。
“我每个月到底喝了多少糖?”小美觉得自己对奶茶的迷恋有点失控,但这项“上瘾支出”,已经成为她无法摆脱的一部分。甜甜的饮料,似乎真的可以带来快乐。
几十元的东西并不贵,无限“复购”才是它的本质。和更注重实用性的70后、80后不同,90后更愿意为“快乐”买单,上瘾支出的背后是巨大的精神需求。在北京互联网大厂工作的白晋说,自己即使晚上10点下班,也要到青年路附近的酒馆喝一杯再回家,为的是把自己从工作状态里“拉出来”。
商家不断制造无伤大雅的“瘾”,年轻人也乐于为这样的瘾不断充值。生活的压力越是无孔不入,几十块钱的简单快乐越是无法抵挡。
“奶茶自由”“车厘子自由”“租房自由”“裸辞自由”……网络上曾经流传一份财务自由等级对照表,生动地展现了当代都市青年的生活,它更像一种精致和生存的混合形态,有媒体曾将这些年轻人定义为“无产中产阶层”——没有存款,但看起来依然足够精致。
成长于经济发展期的90后不愿苛待自己,他们对生活质量的期待,体现在方方面面。28岁的艺凡生活在上海,她从事电商工作,每月工资1万元上下,但她花6000元租了一间一居室。
和艺凡类似的年轻人不在少数,对于生活质量的硬性追求,让这些年轻人变得“贫穷”。
鹏鹏是哈利·波特的忠实粉丝。北京环球影城即将开业那段时间,他每天都要上B站看体验视频,他还在网上买了全套哈利·波特装备,包括斗篷、魔杖、围巾等。为了赶在第二批内测期间去游玩,他毫不犹豫地购买了2000元的黄牛票——这占据他月工资的近四分之一。但鹏鹏认为这样做是值得的,因为“圆了一个梦”。
为了圆尽可能多的梦,90后成为更愿意接受“提前消费”的一代。尼尔森市场研究公司发布的《2019中国消费年轻人负债状况报告》显示,60%的90后职场人拥有实质性负债,网络信贷是90后消费的重要方式之一。
但敢于花大价钱的90后,又常常在一些“小钱”上犹豫不决:网购时的8元运费,总要跟客服纠缠半天;视频网站的30元连续包月会员,常常是开启了又关闭,关闭了又开启。有人称这样的消费观是一种属于当代年轻人的“反差萌”,而这种反差折射了90后对个性化消费的执着。
在互联网语境的默认排序里,奶茶自由只是最小的自由,而承认它,意味着将终身落入消费主义的世界。一些人沉迷于此,也有一些人决定反抗。
“消费主义逆行者”“消费主义有效抵抗”等豆瓣小组的成员总数超过30万。喊着“决不被消费主义裹挟”的口号,无数人在网上试图反思当代生活。组内成员小哀发帖说:“如果你想拥有好的皮肤,需要的不是一桌贵妇化妆品,而是良好的作息、健康的饮食、规律的运动;如果你想拥有丰富的精神涵养,你需要的不是付费课程,而是日积月累的阅读和思考……不要用消费代替你本该付出的东西。”
斑斑讲述了自己从一个消费主义狂热爱好者转变为“不消费主义者”的心路历程。曾经,她家中的护肤品、包包和衣服堆积如山。去年,她开始独居,生活压力变大,她为自己制订了全面的“不消费”计划,除了食物、交通费、水电等必须花的钱,其他一概不买,她正努力将自己的负数资产变为正数。
买与不买都可以和“自由”相连。很多人认为自己在不消费的过程中找到了一种说“不”的自由。也有人不看好这种声势浩大的“反抗”。一名组员认为,自己只是先在消费的海洋里寻求快感,再通过形式上的“抵抗”来安慰自己,减少焦虑。“有时候我会陷入一种矛盾。有更多的钱可以支配,不才是自由吗?”
甚至有人认为,所谓“避雷智商税”,也给自己增添了更多的焦虑。为了最大限度地省钱,即使买非常小的东西也要货比三家,并没有那么轻松,甚至浪费了很多时间。从某种意义上说,消费主义与反消费主义成为这个时代的一体两面。而在消费的“上头”与“下头”之间挣扎的90后,也在试图掌握自己的生活。
思思最近的变化是:因为家里实在放不下,她决定“退坑”盲盒。她挑选了一些自己最喜欢的娃娃留存,把其余娃娃都挂到二手平台出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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