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它与众不同,是因为它很窄小,仅仅容得下一个人走,如果对面走来一个人,两个人必须侧着身子才能相错而过。如果来的是位胖子,就麻烦了。称它为墙缝胡同再形象、确切不过。在北京那么多胡同里走过,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瘦筋筋的胡同。
说它与众不同,还在于我的整个童年时期几乎天天要从这条瘦筋筋的胡同里走过。它留下我童年的足迹和记忆。
墙缝胡同的北口,正对着我的母校,北京第三中心小学。胡同的南口,通向一个豁亮的空场,叫贾家花园,挺漂亮的名字。胡同的东西两侧被高墙遮挡,即使白天也见不到阳光,黑乎乎的。南端有一个小小的拐弯,那里立着一块“泰山石敢当”的石碑。我们常躲在石碑后面,等着放学回家路过这里的女生,裝几声鬼叫,吓得她们一阵惊天动地的尖叫,我们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胡同东面高墙里面是有名的同仁堂制药车间,西面高墙里面是一座大宅院,那大宅院里究竟是什么样子,我从没有进去过,只对它充满自己涂抹的各种想象。它的门脸不大,设在墙缝胡同北头出口不远的地方,一扇刻有“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的黑门整天闭着。我路过这里的时候,常望着这扇黑门胡思乱想,说不清对它为什么这么注意,甚至在心头拱动着一种说不出的、似是而非的情感。
我们第三中心小学六年级的一个女同学,住在这座大院里面。她是我们学校的大队长,常在全校的大会上发言或表演节目。人长得高挑、漂亮。也许她并不是真的漂亮,小时候人的眼光不准。但当时我顽固地认为她漂亮。我入队时,是她往我脖子上系的红领巾,我特别高兴。我真的从心里喜欢她,别人躲在那块“泰山石敢当”的石碑后面吓过她,我吓过别人,却从来没有吓过她。
我幻想着她牵着我的手穿过墙缝胡同,来到这扇黑门前,走进这座神秘而幽静的大宅院。
当时,这里真是幽静极了,虽然它东临花市,西靠前门,但闹中取静。我想关键是这样一条墙缝胡同,使得任何汽车包括自行车都难以通过。
因为这里太幽静,没有什么干扰,我们放了学常抱着球呼啸着穿过墙缝胡同,像炮弹穿过弹道出膛一样急匆匆跑到这儿踢足球。那时,我常常希望球一脚踢高,一下子踢进西边的大宅院去。那么,我就有了充足的理由头一个跑过去敲响那扇黑门,最好是她来开门,让我见识见识大宅院。
可惜球偏偏踢不进院里,倒是有一次踢上了东边的高墙。
那一次,我们顺着墙边的树爬上高墙,被意外的喜悦弄得有些得意忘形。墙紧靠同仁堂制药车间的高高房顶,房顶平平展展坦坦荡荡,铺满甘草,甘草在这里晾干准备制药。我们这群小馋猫索性坐在上面,把甘草一片一片塞进嘴里,甜津津地一通吃。祸就这样闯下了。我们无一漏网,被同仁堂的人请下高墙,老老实实交代自己的姓名、所在学校和班级,垂头丧气地等待发落。
老师没收了球,不许再到这里踢。我们的童年乐园没有了。墙缝胡同更加幽静。缺少了我们的瞎跑胡闹和胡思乱想,它像一支搁放在一旁的黑管,落满灰尘而没有了悦耳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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