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水在一道斜坡下面,一眼泉亘古不断,冬酿用的就是这眼泉。伊海、灵江、全于等七个做酒汉子,在热气蒸腾里默默配合着,最大的七十岁,最小的四十九岁。灵江将铁锹斜插进糯米饭里,用力抬起,翻倒进大木桶里。铁锹收回,在一旁的小水桶里蜻蜓点水般地浸一下,以免糯米太黏,接着又插进糯米饭里。如此反复,从六点到十一点,一刻不停。全于用小水桶舀起泉水,淋在糯米饭上,要五桶半冷水,然后舀起温水再淋四遍。他个子高,拎起水桶看着挺省力,但喧嚣的蒸汽声里,还是能听见他气喘吁吁。
米好水好,还要手艺好。最要紧的是拌曲。永青伸出粗壮的手臂,将酒母撒到糯米饭上,然后一把一把將糯米饭搂近自己,用手掌连同手腕不停翻炒,将结团的饭团揉松。接着,他将糯米饭从缸底沿着缸身搭好,湿漉漉的糯米饭服服帖帖。然后,他在缸底掏出一个小碗大的窝,轻轻盖上稻草盖子。
月亮挂在大樟树上,小屋通往酿酒坊的斜坡上,走来酿酒坊唯一的守夜人,六十九岁的伊海。他走进酿酒坊,蹲下身子,将耳朵贴紧发酵缸,一个缸一个缸地听,捕捉着每一个细微的声音——醪液的发酵声,是那种“节节声”,像初春小雨打在树叶上,很细很急。如果缸料厚了,温度高了,“节节声”便变得波涛汹涌,他就赶紧打开稻草盖子,耙几下,把气排出去。发酵期间的搅拌冷却,俗称“开耙”,是整个酿酒工艺中的关键。一共二十几个缸,耙个把钟头,然后回小屋睡一会儿。有时,醪液泛出酒缸,都来不及舀,他就得每一个钟头都爬起来照看。等酒缸里“潜实”了,他的心才安稳。
老章是这七个汉子的老板,但他时常羡慕这帮老哥们,老章现在做物流了,但放不下酿酒坊,有时会陪明强来看看。他俩联手把家乡山村打造成了游客蜂拥而至的世外桃源。老章想在镇上开个卖酒的店,把山村的好酒和好山水分享给更多的人。做酒的汉子们不关心卖酒的事,只管老老实实把酒做好。老章走上斜坡,踏过大樟树覆在地上的影子,听见了汉子们喧腾的笑声,正在老去的他们,快活得却像一群少年。
老章想,日子不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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