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干什么的?”我忍不住即刻问道。
“遗体屋。”
“我知道日本人叫‘屋,也是代表了‘人或‘商店的意思。什么叫遗体人?”
“从死亡到葬礼,她一手包办,为尸体化妆、修补。”
“香港的殡仪馆,也有人做这种事的,有什么稀奇?”
“我也知道,那种职业多数是老太婆干的。”友人说,“我认识的这一个叫矢野细雪,才四十三岁,不过长得很漂亮。”
一提到漂亮,我有点兴趣:“请她出来喝杯,行不行?”
“没问题。”友人说,“我和她很熟。”
约在酒店的大堂,矢野细雪来了,是个身材修长的女人,留着长发,手上提着的那个化妆箱,很大,很重。
“您好,您是位作家吗?”矢野细雪问。
“谈不上什么作家。你做遗体屋,做了多久?”
“到今年,已是九年了。整间公司有四个职员。因为遗体多数是裸露着的,所以我用的都是女人,要不然对女死者不恭敬。”
“做过了多少?”
“没准确算过,两千五百个遗体左右吧。”
“怎么会想到干这一行的?”
“做人,都会死,活着的人,可以决定用什么样子给别人看。唯有死,自己化不了妆,不能选择一个‘死样,你说是不是?我的客人也不全是死人,有些还活着,已经来吩咐我死了之后要有怎么的一个样子。”
我没有想到她的动机,是否那么一套哲理:“需不需要领牌的?”
“我一下了决心,就拼命去学习整容手术,又跑去法医官那里当助手,对防腐药的知识、注射的技术等,要经过卫生部一级葬礼师资格的考试才能得到,我是拼了命学出来的。”矢野细雪说。
“一般的殡仪馆都有这种服务,为什么客人会来找你?”
“你没看到葬礼上的那张照片和瞻仰遗容时那种分别吗?简直是两个人。为什么我们不能用最好的化妆技术,把遗体变回生前一样呢?这对死者是一种尊敬,对家人也是一种慰藉呀。减少家属在葬礼上遭受更深的痛苦,有多好呢?我看着遗体生前的照片,一点一滴还原。”
“你有什么特别的道具?”
细雪打开了她的箱子,一一指出:“这是美国制造的尸体化妆品,用来打底的。舞台上的特殊道具,用来修复鼻子。医疗用的胶布,来拉紧松弛的皮肤。人一死,眉毛皱着,样子一定不好看,这种情形,就要在遗体的眉头之间打一针防腐胶进去,让表情柔和。”
哇,真是专业!
“还有,”她继续说,“最后的化妆,一定要涂上他们日常用惯的化妆品,殡仪处理死尸的都不够自然。我通常留着眉毛那个部分,让家属在遗体上轻轻画上,这就是感情的接触,英语说的personal touch吧!”
“有没有遇过支离破碎的?”
“当然常见。像整个头断掉的,我要用医学钉子,像一个巨大的订书钉那种器具。这种情形,一定要得到家属的同意,不然会被人家告‘遗体损坏罪的。如果有些部位找不到,就用鲜花来遮盖,像跳进火车轨的例子,任何整容手术都没用呀!”
“自杀的居多?”
“和自然死,一半一半吧!每年一月到二月,外边温度和室内的相差一大,病死的人就会增加,到了三月至五月,自杀的案子忽然增加。”
“那是为什么?”
“二十岁左右的人,考不上试,或者到大公司找不到职位,都会想做这种傻事,从遗体颈项的弯曲和伤痕来判断,多数是吊颈的。”
“后面那几个月呢?”
“气候安定,我们的生意就减少了,高峰期是在十月左右,白领变成卡奴,中小企业老板经营失败,自杀者剧增,这些人都是突发性的,不像吊颈那么深谋远虑,跳火车轨的占大多数。自杀还有流行性的呢!像有人烧炭,报纸一登,就有一大堆人跟着。”
“烧炭死,是不是很难看?”
“一氧化碳中毒,遗体暂时是美丽的,一段时间后,会产生肺水肿并发现象,就很难处理了。”
“你怎么收费呢?”
“有钱的,收多一点,太穷了送我一点礼,也照拿算了。”
“吃东西时,不会恶心吗?”
细雪笑了:“一做惯,就没什么。我对那些朝九晚五的生活讨厌到极点。如果现在你请我去韩国烤肉店,我也照吃不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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