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鸭脖子在全国的火爆,确实源自武汉的一部小说。武汉作家池莉在2000年发表了一部中篇小说《生活秀》,女主角来双扬在汉口吉庆街开了家卖鸭脖子的小餐馆。两年后这部小说改编为电影与电视剧,演尽人生的浮浮沉沉,收视爆红。
有经济学家算过一笔账,说拆开卖的鸭货利润远远高于一整只鸭子。鸭货,其实是鸭子的边角料:鸭胗肝、鸭舌、鸭掌、门腔之类。鸭胗肝香气浓郁,有嚼劲,是让人欲罢不能的小零食。鸭舌更是一只鸭的精华,张爱玲最爱一道鸭舌小萝卜汤,“咬住鸭舌头根上的一只小扁骨头,往外一抽抽出来,像拔鞋拔……汤里的鸭舌头淡白色,非常清腴嫩滑”。
但是,鸭脖子算什么呢?鸭脖子干硬难嚼,实在没什么吃头。我的一位朋友,总是遗憾我居然领会不到鸭脖子的妙处:“骨肉相连,颇有嚼劲,最妙是吮骨节中的骨髓,‘吱溜’一声,太有成就感了”,每说到此处必然望向我,做痛心疾首状。
那么,池莉女士为何会选择鸭脖子作为小说的一个亮点?我琢磨了下,大概是因为比较有气势。湖北人把家中主事的女人称为“女将”,颇有顶门立户之气势,小说中的来双扬倒真是一名典型的“女将”。试想,有什么能比在案板上铿铿锵锵地斩断一只鸭脖子更威风?有什么能比手执一把利刃更能体现我湖北女人的泼辣与硬气?好吧,借着热播剧,全国人民一夜之间知道了武汉的鸭脖子……
鸭脖子的走红,也不能完全说是小概率事件。湖北有很多湖,也有很多鸭子,不过鸭子的吃法,多半也就是红烧或清炖。没什么肉的鸭脖子反而是被当作“废料”,与鸡爪、豆干之类的,做成卤味,是便宜的下酒菜。辣鸭脖实际上是酱鸭的一个变种,而酱味并非湖北菜的传统。所以,我一直好奇它是从哪儿传来的。不过武汉最有名的鸭脖子周黑鸭,确实不是武汉人的发明。二十多年前,重庆人周富裕来武汉三镇讨生活,一头扎进菜场里做起了小本买卖,卖酱鸭,后来发迹。
武汉另外两家名头较大的鸭脖店,一家是精武鸭脖,一家是久久鸭,创始人也都是重庆人。看来,这股风潮很可能是沿长江顺流而下,在汉口港上岸,最终扎根。就像池莉小说中描写的一般,武汉这座市井气十足、泼辣爽直的城市,冥冥之中倒是与辣鸭脖的风格相得益彰。在溽热的夏夜,几瓶冰啤酒,一碟鸭脖子,足够在穿堂风的巷口坐到深夜。
武汉美食有个有趣的现象:经常会有某爆款一阵风地刮过,热遍全城。想了想不外乎是物产丰富,“湖广熟,天下足”,各地的食材在这儿都容易找到,操作起来方便。再来就是码头城市天生的包容心,见惯了南来北往的人流与货运,使得我们很乐意尝试新鲜玩意儿。有些事物流行一阵子也就过去了,有些则被融合吸收,成为本地生活的一部分。
于是,神经大条的武汉人高高兴兴地让鸭脖子充当了城市的美食名片。然而,真正的一个武汉胃还是热干面养大的。对于离家在外的武汉人来说,返乡的那一刻并不是飞机降落、火车进站;而是坐进早点铺子的瞬间——一筷子热干面,一口蛋酒下肚,哐当一声,这才算元神复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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