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风景
大二时,和师长一起在森林里偶遇长臂猿的经历,让我爱上了出野外。一位老师曾说“没人的地方才有真正的风景”。野外原始森林的风景深深吸引着我。
在盈江县,长臂猿栖息地离村寨近。早上,我们爬到后山半山腰时,太阳升起来,云雾还未散,两岸的长臂猿陆续开始鸣叫。如今在中国,“两岸猿声啼不住”的景象,大概只能在那里见到了。
在盈江,天行长臂猿都分布在村寨旁,跟人生活得很近。
现在天行长臂猿数量不足150只,非常少。又因森林被蚕食、割裂,它们被隔离分布在各个小小的森林斑块中,互不连通,可能产生近亲繁殖现象。这会影响基因多样性,增加遗传病风险,生育率、成活率都会降低,最终加速灭绝。
粪便比毛发、血液好找。我们找猿粪,就是为了搞清楚近亲繁殖的现象有没有在天行长臂猿中发生。
一人一狗的路
2018年的大年初一,老师问我愿不愿意去找猿粪。对于这份意义重大,听起来还有几分“浪漫”的事,我没多想就答应了。然而,现在,我可能是世界上最艰辛的铲屎官。寻找猿粪要比想象中寂寞得多,一直陪着我的是一只拉布拉多搜粪犬,它叫叮当。
因为它是工作犬,要尽量避免与其他人接触,所以每天喂食、遛狗都得我亲自来。每到节假日,其他同事可以去旅游,我得守在叮当身边。
我就这么开着一辆车,带着一条狗,在中缅边境的各个村子穿梭。寻找猿粪的日常是这样的,根据长臂猿每早会鸣叫的习性,我和叮当天亮之前就要出发进山。早早爬上树,张着耳朵探听哪儿有猿啼,下雨也去。
我们尝试过很多方法,最靠谱的还是直接看到长臂猿排便,再冲过去找。但这太依赖“缘分”了。一年里,我只亲眼见过两次。
猿粪之所以罕见,是因为长臂猿生活在树冠层,猿粪“出炉”后经过高空抛物大多变成了天女散花,一旦落地就不容易再找到。而且我找的是野外“非习惯化”的长臂猿,它们不习惯人类活动,见人就跑,这更是让搜粪工作难上加难。
为找猿粪绞尽脑汁
最难的是,即便找到长臂猿,你也不知它会在哪儿排便。叮当真正在嗅的时间很短,只有二十分钟左右。它能在定位后于小范围内识别猿粪,却不能一早就追踪定位猿粪。
于是我在见过长臂猿出没的地方找一些可能是它过夜树的大树,想象哪根树枝是它在过夜时,会拉着排便的,就在那根树枝下一棵草一棵草地翻,一寸不放过。结果,没找到。
猿粪有多罕见?护林员都没见过。我向他展示了一张在高黎贡山拍到的猿粪照片。照片中,一只苍蝇落在上面。护林员灵光一闪:“欸,苍蝇会找到啊!”我们就开始在很安静的林子里仔细听苍蝇的声音,希望通过苍蝇找到猿粪。结果,还是没找到。
在千方百计寻找猿粪的过程中,我和叮当也没少吃苦。
有一种旱蚂蟥,一旦碰到,就会附在身上吸血。因会分泌一种物质,它吸血时不疼。常常是回家脱鞋时才发现,血已浸透袜子。我怕虫,但是蚂蟥爬上身,你也顾不得,只能动手择。适应后,倒觉得蚂蟥没那么可怕,真正可怕的是蜱虫!
它是一种口器上有倒刺的吸血虫子。吸满血后,它就变成豌豆般的血泡,但不会像蚂蟥般自动脱落,而是一直叮着,与你共生。有时从叮当身上拔蜱虫,甚至会把它的肉皮拉下一点。最多时,我从它身上找出过20多只吸满血的蜱虫。
不仅如此,丛林天气多变,我还在野外突遇过雷暴,一道闪电就在我眼前劈下,火花迅速蹿到脚边。还有一次,我不慎闯进一片荨麻,被蜇得不轻。但我很高兴。因为那次我找到了猿粪,而且是第一次找到。
找到猿粪啦
我带着叮当,从2018年3月找到11月,终于第一次找到猿粪。那次巡山没见到长臂猿,为此,我放了一段猿啼录音。以为有其他种群入侵,一群长臂猿冲下来查看。我赶快躺进草地里。它们在上面转了一圈,没发现入侵者,往另一个山沟跑去。
雄性已经走了,雌性突然回过头来。我也抬起头看着它,没动。它在那儿拉了一泡猿粪,像是宣告领地,随后就跑了。
找了大半年,终于找到了!我激动地冲过去,在地上和草果叶上发现了一些粪便。还挺热的,不干也不稀。虽然碎了,但很有黏性,比冰淇淋黏稠一点。
我带了一些30mL的密封管,里面放了98%浓度的酒精。把猿粪放进去,里面的DNA、蛋白质遇到酒精就会固定下来。
一收好粪便,我就往回爬。这才发现刚冲下来的地方是一片荨麻。这种植物带有刺毛,蜇人会引起痛苦刺痒。
当时没信号,我为了把这个激动的消息尽快分享给大家,一路往回冲。到了有网络的地方,马上就发消息给老师和朋友,还特地發了朋友圈!直到回去之后,我才发现小腿、膝盖都很疼,之前完全没顾上感受这股痛。
找了一年多,我找到了二十多份粪便。它们并非来自二十多只长臂猿,可能某一只长臂猿拉得比较多,可以装好几管。
尽管这已经是我能取得的最好成果,但搜集到的猿粪量还是远远不够。因为现在猿粪分析用到的试剂都很贵,考虑到成本,每次都要积累到一定量才检验。
长臂猿栖息地破碎化问题严峻。不足150只的天行长臂猿被彼此隔离在一个个森林孤岛中。几乎可以确定,它们正面临着高度近亲繁殖的困境。我和同事仍需要花费好几年,进行基础数据调查,让有关部门和公众认同长臂猿是需要人为保护的。而这些调查要转化为直接的保护工作,并产生效果,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我们现在做的,还很少。
因为这份工作,一些其他人没见过的,我见了。一些其他人不曾经历的,我也经历了。我也会回到城市。这时我又会想,护林员们还守着深山里的那些动物。你见不到,甚至不知道他们的存在,但他们一直在野外坚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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