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是平房,猫从外面跑进来很脏,所以不许咪咪上床。但咪咪可不管那一套,从外面跑进来,便往床上跳。若是看见家里有人,就先在屋里转悠;瞧人不注意它,先往床边搭上一只脚,停一停;见没有反应,再搭上另一只脚,随后就腾地跳上床,往那儿一趴,两只眼睛瞧着你。你要喊它下来,它身子一团,头往里一缩,任凭你怎么喊,它动也不动。这时,看它那一份无赖相,也不忍心再轰它走了。
咪咪很有时间观念,到晚七点,电视台开始《新闻联播》时,它准回来。那时,《新闻联播》前奏是国歌,只要国歌一响,它叽里咕噜地便跑进屋来,坐到空着的沙发上。后来,我们索性在沙发前面给它放一张方凳。这一来,这张方凳就成了它的专座。国歌响起来时,它已经坐到它的专座上了。我想,它不见得是来看电视的,肯定是大家白天都上班,整天家里没有人,它寂寞得很。它也总结出来了,《新闻联播》的歌声一响,家里就有人,它是来和家里人团聚的。只要家里有人,咪咪很少跑出去。我们也都很疼它。经常从菜市场买鱼给它吃。那时候带鱼很便宜,小的只要两角多一斤。头头尾尾,就更便宜了,一堆也要不了两角钱。我怕零零碎碎的鱼不新鲜,买回家总是收拾干净,煮熟了,再给它吃。收拾鱼的时候用剪子,咪咪的记性很好,几次过后,只要听到我动剪子的声音,就知道我在干什么,它很快就跑回来,在门边等着我给它做饭。有时,我下班回家见不到它,担心它出事,我就用剪子叫,用不了几分钟,它就会出现在我面前。
时间一长,咪咪已经不会扑老鼠了。晚上大家睡觉了,它也躺在姥姥身边,呼噜呼噜地比姥姥的鼾声还响。平房常有老鼠,晚上老鼠把家人吵醒了,咪咪却还在酣睡。姥姥喊它,它动也不动。姥姥抱起它,把它放到老鼠叫的地方,它伸伸腰,叫两声,又跳到床上挨着姥姥呼噜起来。
咪咪每天回家很准时,晚上,只要家里灯一亮,它很快就会回来。一天,亮灯很久了,它还没有回来。起初我没有介意,以为它还在外面玩。到晚上九十点钟了,还没有影,我们着急了。我和儿子先在院子里找,又到胡同去找,又到有猫的人家去找,全没有。找不到咪咪,我们一夜都没睡好,一有动静,就起来开门去看。
第二天一早,我又赶快出去找。儿子眼尖,发现它趴在屋檐下面、小棚子顶上,瞪着眼睛惊恐地看着我们,但怎么叫它它也不下来。我只好搭了梯子上去抱它。它喵喵叫着,不愿出来。突然,我发现它的一只眼睛在流血。我明白了,它是被什么人打伤了,不敢回家。儿子看了,吓得直哭,问我咪咪会不会死。我急忙用酒精给咪咪擦伤口,研碎四环素灌进它的嘴里,又把牛奶拿来让它喝。谁知我刚把它放下地,它一溜烟就钻到床底下去了,再怎么叫也不出来。我只好把牛奶、鱼放到床下面,上班去了。
晚上回来,发现牛奶少了,鱼没有动,我又上街去给它买猪肝。怕它上火,儿子又给它熬绿豆汤。不出一周,咪咪好了。虽然瞎了一只眼,但并不明显。走起路来还是那么大方、体面,不卑不亢。但打那以后,它出门明显地少了。
我家有两道门,猫道便也开了两个。里边第一道门的洞开在门下面,猫一钻便可出去。第二道门,因为怕乱七八糟的小动物钻进屋来,洞开在门中间,钻出第一个洞,需要跳起来才能从第二个洞出去。咪咪走习惯了,从第一个洞出来后,一跳便跳到第二个洞上,真是如履平地。它的一只眼睛瞎了后,开始的时候,由于不适应,失去了平衡,跳不准了。可能是因为不方便,它很少出去了。但咪咪很讲卫生,大小便还是要到外面去。开始它瞄不准洞,头撞得咚咚直响,听到这声音真叫人心疼。
时间一长,咪咪习惯了,估计被打坏眼睛的恐惧也淡漠了,白天家里没人,又跑出去玩了。半个月之后,它再也没回来。邻居的孩子告诉我,它跑到房顶上去,被人家用气枪打死了。
这之后,我很长时间没有养猫。
可能那一阵子我就像祥林嫂似的,总是跟人家讲咪咪的事,讲咪咪的死。人家不断地给我介绍猫,问我要不要。
一天,一个朋友送来两只刚生下一个月的小猫。一只雪白,真的没有一根杂毛,胖胖的像一个雪团;一只漆黑,两只眼睛亮晶晶,就像两点星星。我立即收了下来。这一下我不但又养了猫,而且是两只。每到傍晚,我们吃过饭,把它们两个放到床上,一黑一白,扑来斗去,真让人心旷神怡。
这次我接受教训了,再不让它们外出。训练它们使用便盆,把它们的床弄得舒舒服服、干干净净,让它们“乐不思蜀”。它们也真乖,我下班一进大院,总是看到它们两个,一黑一白,后脚站在窗台上,前脚搭在玻璃上,瞪着眼睛,看我回来。那情景让我好生快乐。
转眼间又过了半年。和小孩儿一样,猫大了,你再守着它玩,它不干了。又是两只雄猫,屋子里关不住了。但一想起咪咪的死,我还是不放它们自己出去。这以后,每次下班回家,屋子里都像是开了一场世界大战。柜子上的东西,掉下来了,墙上挂的画,床底下去了。床单上都是猫爪印。我想,它们肯定十分不满,我一进家门,两只猫都站在那里,不动声色地看着我。
家里人受不了了,不断抗议。我还是坚持不放它们出去。我不能让它们重蹈咪咪的覆辙。我宁可让它们暂时恨我。
时间长了,它们闹得更厉害了。早晨收拾好的房间,下了班就是一屋狼藉,而且,我还发现,两只猫的眼神变了,总是凶凶地瞧着我,大有和我对着干的味道。百般无奈,我只好决定放它们出去。
选好了日子,是在星期天,因为我可以整天盯着它们。
第一天,晚上它们回来,又吃又喝,吃喝完便呼呼大睡,真是疯累了。
第二天晚上,我费了好大劲,把它们找回来了。到了早上,我还没起床,只见它们站在柜子上,四只眼睛盯着我,没有一点温和,那意思多半是看我还放不放它们出去。
第三天晚上,九点、十点、十一点,到十二点了,它们还没有回来。我只好叫上儿子去找它们。哪里有它们的影子?一个小时过去了,好不容易发现它们在墙头上跑,追上去,它们反而跑得更快。
漸渐地,我也无可奈何了。
黑猫最先见不到了,白猫有时还在院子里出没。
我心里好难过。我还是把给它们热好的鱼放在它们平常吃饭的地方。
至今,虽然已经过去了15年,想起这段和黑猫白猫相处的日子心仍然作痛。但我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想找动物学家去学猫的语言,我实在早该懂得它们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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