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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老师

时间:2023/5/25 14:30:54  作者: 尼尼穆莎  热度: 53
  几日前看见一位豆友提到“从前去严老师家练琴”,我并不认识这位豆友,然而一眼认出了“严老师”。

  严老师我也认识,二十多年前一个炎热的下午,我去音乐室练琴,刚进大门,走廊尽头的屋里传来贝多芬三重协奏曲的声音,脚不由自主地就过去了。教室门开着,音响声很大,里面坐了几排学生,想来是在上音乐欣赏课,可是早已过了最后一节课的时间。

  我在门口探头探脑,惹得全班同学都扭头,讲课老师也回过身,是个皮肤白白的笑眯眯的小老头。他朝我招招手,示意我坐下,众目睽睽之下打扰了課堂,难以抽身回去,我只好硬着头皮坐在了第一排。此时第一乐章已经走了1/3,教室里热气蒸腾,大小提琴应和着钢琴的主题,弓紧贴琴弦,音色绵密,顺滑而下,小老头的脑门上也汗珠涔涔,顺着两鬓滑下,他时不时地加一两句评论,有时点一下主题,有时提一两句创作背景。音乐室的老师我都认识,可是这位老师我从来没见过,他是谁呢?

  下课聊了几句,才知道他是北大的退休教授,姓严,在我们学校兼音乐修养课,上课用的材料都是他私人收藏的唱片。我不知哪儿生出的胆子,突然问:“您能帮我翻录些磁带吗?”

  “可以呀!下次我上课的时候你带些空白磁带来,再下次上课我把录好的给你。”

  这样一来一往,我从严老师那里蹭了二三十张唱片的音乐回来。暑假碰到在北大上学的高中同学,兴高采烈地讲他们合唱团的事,开口闭口严老师。啊,原来是同一个严老师!严老师最好客,总是请同学去他家里听音乐吃点心,于是约好一同去严老师家听音乐。

  老师家住一栋灰色的小洋楼的半边,周围竹木葱郁。老师的夫人开的门,把我们带到书房,过一会儿又端来茶点。书房暗暗的,家具老旧,互相紧紧地挤着,台面被各种书籍纸张堆得满当当,没有一点空地,木制的百叶窗半敞着,是此刻唯一的光源,望出去,一片湿润忧郁的绿。

  老师在五十年代留学东德,后来成为研究歌德的专家,退休后还像全职一样上课,但只上音乐课,甚至跨校上,那时的北大合唱团也是他指导的。风吹进来,桌面上打开的书页一掀一掀,他坐在半明半暗中,片刻的沉默,伦勃朗画笔下的暮年。

  那次拜访后不久,我便出国了,经历的事情忘记的居多,但有那么一些场景,像电影默片,还会时常回放,湿润的绿和灰时常是这些默片的背景色。

  这么些年,北大爱音乐的学生没有不认识严老师的,外校生也有不少像我一样享受到福利。

  我问豆友,严老师还健在吗?豆友也不知道了,上次见到,他说,还是2011年。我赶快去搜索,最先闪出的是百度,点开——“2020年7月,严宝瑜逝世,享年97岁。”七月一日,就在几天前。

  那一瞬间,心情不知如何描述,悔恨,或是愧疚。每次回国,都会有个念头在脑中一闪,不知严老师怎么样了,应该去看看他,但是我从来没有去过,甚至没有打听他是否搬家。他不求回报,去他家坐坐也算不上回报,但是他会很高兴,可即使这一点,我也没有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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