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滴答地下着,床頭的闹钟嘀嗒地走着,我坐在床上,头微微垂着,两只手摆放在腿上,一动不动。外面的世界苏醒过来了,整栋楼也喧闹起来,剧组要出发了。我要去工作了,不得不向梦境告别……泪水终于流了下来,蒙眬了我的双眼,在这片晶莹的蒙眬中我穿衣、洗脸、刷牙,看见镜中的自己,再次擦干泪水,打开门去拍戏了。
请原谅我的脆弱——我在梦中见到了我的父亲。这是我现在能见到父亲的唯一途径了。
那年 12 月 6 日,我正在拍《开心就好》,一个合家欢的贺岁喜剧。早晨接到哥哥的电话,说父亲过世了,突发性心脏病,57 岁。
在去机场前的一个小时里,每拍完一个镜头,我就跑进洗手间里避开人,使劲地搓自己的脸,使劲地咬自己的舌头……坐在飞机上戴着墨镜,开始任眼泪流淌……告别仪式上,代表家属发言:“现在静静地躺在这儿的,就是我那高高大大的父亲……”说完这一句我便倒下了。
我很小的时候开始给父亲做助手,帮他把电子元件插在电路板上,然后看着他工作。在昏暗的灯光下,也不怎么说话,就这么一夜一夜忙碌着,等父亲把做好的小黑白电视机送给邻居们的时候,看着别人兴奋的样子,他笑了。悄悄地,我自己也笑了。我骄傲极了,我开始知道,工作可以换来人们的尊敬。
爸妈都是 15 岁时来新疆的,他们打起行李四海为家,后来两个人在新疆相遇,倍觉亲切,便结为夫妇。互勉互励,父亲成了机电工程师,母亲成了一名儿科大夫……也许是因为如此,所以到我和哥哥初中毕业的时候,就被父亲送出家门,去外地读书了。
离开家的这 14 年,每一年都回去过春节,告诉父亲这一年我做了什么。每次除夕,父亲、哥哥和我都要喝一点酒,做一次长谈,讨论我们家遇到的问题,也包括他自己的,就像三个好朋友那样。这种信任让我知道了作为一个男人对家庭、对朋友所担负的责任。真的很好,那是我的骄傲,我的父亲。
往事太多,难以复述。 最让我遗憾的,是我在北京有了自己的家,父母亲来看我,临走时父亲说:“我们没什么事儿就坐车回新疆吧。”一念之差我就答应了,送他们到车站时,车上的人很多。想到两个老人要坐三天火车,我后悔了,说下次还是坐飞机的好。回去两个星期,父亲就去世了。
我再也没有机会了。后来回家的时候我买了一张机票,亲手放在父亲胸前的口袋里,算是对我过错的弥补吧。
我是坚持己见亲手埋葬的父亲。我知道我需要这样一个仪式来和父亲做最后的告别,在碑前站立了很久,泪水已被风吹干了,突然有种感觉,父亲的某种精神进入了我的身体,不是虚幻的描述,而是在那一瞬间,我真的感觉到了。我愿意,非常之愿意去接受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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