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听说过断舍离?我的饭友阿菲是个把断舍离学过了头的人,她说自己什么都舍得扔,除了食物。
阿菲跟她男朋友阿俊本来住在我楼上,属于那种见了面眼熟却不会打招呼的邻居。我常常在一家生意非常冷清的饭馆遇到她。饭馆老板是个扑克脸,态度很跩,菜给得也小气。但是我喜欢那里每天都有不同花样的单人套餐。后来终于干不下去了,要关门大吉。最后一天营业,客人只剩下我跟阿菲,我不知道该吃什么,阿菲点了一份单人海鲜锅。上菜时,老板的扑克脸上有了哀伤的表情,说感谢她常常来帮衬,所以平时是小锅,那天却是一大盆。
阿菲第一次跟我说了话:“我一个人吃不完。不如一起吃吧?海鲜打包就不新鲜了。我不喜欢浪费。”于是那天我们面对面一起吃完了大份海鲜锅,一顿饭下来很安静,却一点也不尴尬。
后来阿菲要了我的电话,对我说,不知道下次当她想吃海鲜锅的时候可不可以叫上我。
就这样阿菲成了我的饭友。我们常常搭伙吃饭,吃遍了这个城市的各种餐馆,点了菜各自安静地埋头吃,吃完AA付账。我很喜欢跟阿菲一起吃饭,因为她点菜很有分寸,常常是两个女生吃刚刚好,也不热络,从来不说多余的话,最重要的是,她从来不会在上菜之后说等等先拍个照发朋友圈。
我也不问她为什么不跟阿俊一起吃饭。我猜她也一定讨厌别人过分好奇自己的生活。
(二)
有一天阿菲给我打电话,终于不是说一起吃饭的事情。她说自己要搬家了,想请我帮忙收拾打包。她在电话那头的声音有点沙哑,她说,阿俊不在,她实在是找不到别人了。
我上了楼。她给我开了门,看上去好像哭过,表情却很冷静。屋子非常小,却非常有格调也很温馨,东西很少却显然精挑细选过。阿菲收拾东西时大刀阔斧的,屋里一半的东西她都要扔,衣服跟书也几乎是全都打包寄去贫困山区。
后来阿菲为了答谢我,给我做了一顿晚饭。我在旁边看着她下厨,阿菲做的是简易版的海鲜锅,动作很麻利,一把蛤蜊吐净沙,两只螃蟹扒开壳去鳃后对半切,小瓦锅里放油爆香姜蒜,下蛤蜊螃蟹还有四只虾,加入料酒翻炒片刻后加入适量开水,放入白菜煮软,调味,撒葱花,非常好吃。
阿菲没有像平时一样闷头吃。她问我:“你是不是觉得我扔东西很舍得?”
我说:“对啊,其实像那张折叠塑料凳还很好,那个篮子也很可爱,可以挎着去买菜。”
阿菲说:“那张塑料凳很鸡肋,平时并没有怎么用,你要吗?我可以送你。至于那个篮子,买菜还是塑料袋方便,放水果又太大了,占地方。多余的东西不扔掉,堆起来屋子会变成杂物房的。我住过一段时间杂物房,不想再住了。有一次半夜有只蟑螂爬到我脸上,从那次开始我就决定逃离杂物房。”
“不会吧,那么恐怖,可是你为什么要住杂物房啊?”我问。“家里穷,我父母有些重男轻女,我大概是有些多余,所以被放到了杂物间。”阿菲开始啃手里的那只蟹。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第一次觉得挺尴尬的,于是沉默了,开始吃东西。一锅海鲜很快见了底,最后连葱花都没剩下。我帮忙收拾了碗筷,跟阿菲一块洗碗。洗着洗着,阿菲突然跟我说:“我甩了阿俊。”
我问她:“你还好吗?”
她说:“还好,扔东西扔习惯了,我只会舍不得食物。”
(三)
阿菲搬走之后,我曾有一次在下楼扔垃圾的时候遇到了正在徘徊的阿俊,阿俊也见到了我。我转身准备走,阿俊叫住了我。真是的,這对情侣真的很爱叫住别人。
然后阿俊说有点事情想请我帮忙,请我去了附近的咖啡厅。
阿俊说:“你大概是阿菲在这个城市里唯一的朋友。她很潇洒也很薄情,常常转身就走,风一样的女子。”
我说:“其实我们只算饭友而已,我并没有很了解阿菲。”
阿俊跟阿菲不一样,是个话痨,说起话来没完没了。阿俊说:“她的身边冷清得除了我,没有多少个人。她大概没有舍不得这个概念,说分就分。其实也怪我,因为工作的关系,需要出国两年,她知道这个消息时,笑着问我怎么办,我错就错在沉默了,没有给出答案,其实如果我说等我,她一定会等的。结果那次开始她就慢慢疏离我,常常不吭一声就自己出去吃饭,吃完了买菜重新给我做一顿。结果现在我快走了,她直接就跟我说分手,说已经没有感情了。我知道她是怕我什么时候不要她了,就先甩了我。
我跟她是小学跟高中同学。她小时候是个跟屁虫,经常跟在另外三个其实并不怎么愿意带她一起玩的女生后面。有一次放学,我看到她一个人在找些什么,后来坐在楼梯上发呆。我过去跟她打招呼,才知道是在捉迷藏,却什么人都没找到。最后才知道人都先回家了。
阿菲后来跟她们绝交了。所有小学同学都没有再联系,一切聚会都不来,我后来跟她高中同班,才认出她来。我们在一起后,她说这叫断舍离,要把身边多余的人和东西都扔掉,这样就不会有负担了。
我常常在想,她捉迷藏被扔下的那一次,我如果能请她吃个冰淇淋就好了。
所以我想请你多陪她吃几顿饭,她是个吃货,吃一顿就不会感到孤独了。”
(四)
其实那张塑料凳和篮子我真的拿走了。那张塑料凳用来坐着洗脚还挺好用的,但篮子就真的很鸡肋,我给扔了。
阿菲后来买了机票,说要去找阿俊。然后又回来了,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重新在一起,阿菲并没有说。
我还是会常常跟阿菲一起吃饭,因为要遇到一个吃得到一块去的人真的很难。阿菲还是话不多,我猜她之所以喜欢去那个倒闭了的饭馆,也许部分原因是老板扑克脸的表情其实跟她有点像。
后来我们又吃过一次别家的海鲜锅。那时我问阿菲,其实我们算得上是朋友吗?阿菲吮着蛤蜊的壳,含糊不清地说:“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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