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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老板的猫

时间:2023/3/13 6:45:52  作者: 李小烦  热度: 89
  十有八九的人,会以为那只白猫想吃鱼。

  它半蹲着,一爪撑地,一爪时而攀着盆沿儿,时而撩拨着水花,一撩再撩,一米见方的红塑料盆里,几尾鲳鱼或者鲫鱼,对猫的存在毫不在意,木鱼一样。

  水盆中央的供氧器,嘟嘟冒着雪白的水泡,白猫猴子捞月亮一般,爪子无数次按下去,无数次又出来。那鼓噪的水花,仿佛一盏充满魔力的、怎么也捂不灭的蜡烛,在诱惑着一只心思满满的瘦猫。

  这家鱼铺位于城中村菜市场的东头,街道两旁的店铺混杂而密集。鱼铺左边挨着鸡肉摊,案板下放着几个鸡笼。鸡的胆子很小,可我同情这份胆小。人类失去安全感从而产生的骚动,何尝不是这样呢?它们如何心安?眼睁睁看着一只只同类分分钟被割断脖子,拔光皮毛,成为一具水灵灵热腾腾的裸尸。别说鸡了,就算大象,大约也承受不起这种刺激。所以,我也理解鸡们的切切嘈嘈。

  同样的境遇,鱼就迟钝多了。猫仍在抓挠着,它的存在并没有引起鱼的惊慌。

  背单词是女儿的作业,晚上给她做鱼是我的作业。

  我冒雨来了。见有顾客上门,简易玻璃钢瓦檐下的老太太比我还着急。她的儿媳妇,也就是鱼老板,去给儿子开家长会了。啰啰唆唆的口吻,并非纯粹地安抚我。我已然明了,她仍嘟囔说:真是的,好几拨人都走了!这些当老师的真差劲,隔三岔五叫家长,家长能教好,何必送到学校里去?

  等候是无聊的,因而那只猫的举止让我尽收眼底。冬天的雨,虽不会瓢泼般大,却冷得透骨。那只猫的毛皮,完全被雨水粘在了一起,薄薄一层,覆盖在嶙峋的骨架上。它定是一只居无定所、温饱不济的流浪猫吧,只不过想趁着鱼老板不在,老太太眼神又不济,想抓条鱼吃罢了。顺着我目光的方向,老太太也看见了那只猫。以为她会赶它走,她却说是她家的。

  真替这只猫不值,它居然长成了一根豆芽菜,简直是个笑话。

  屋檐上滴滴答答的雨水,打湿了老太太的肩膀。恐怕她已临近七旬,本该含饴弄孙的年纪,却仍在劳碌。她枯槁的面容,不自觉就让我剔除了目光里的杂质。她没错。我太能理解一路从苦日子里蹚过来的人的秉性了。每个人生活中那或大或小的裂缝,不是一个不相干的人报以同情或憎恶就能轻易填补的。雨没停,猫依旧玩着它的把戏。

  终于,老板回来了。宽大的雨披里面又钻出了个十几岁的男孩,比妈妈还高半头。吩咐儿子到屋里写作业,鱼老板就开始忙碌。老太太重温了一遍牢骚,在一边又扎开了下手的架子。

  见众人等得久了,鱼老板也不用网兜,撸起袖子徒手就在池子里捞鱼。离开水的鱼,或剧烈或矜持地扭动着身体,鱼老板才不管这些,按在砧板上,拎起铁棒咚咚就是几下。顷刻间,活蹦乱跳的鱼直挺着僵成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一堆肉。

  刮完鱼鳞接下来便是开膛破肚。怕滑溜划伤了手,鱼老板拿一条毛巾垫着,然后按紧鱼身子,这才换成尖刀缓缓割开鱼肚。冰冷的刀锋,重新焕活了鱼的神经,可已太晚,紧接着伸进鱼肚里的一只手,掏出一坨关乎一条鱼身家性命的器官。它们冒着热气被扔到了桶里。然后是抠鳃、冲洗、装袋。

  照理,失去所有生命的屏障后,一条生命应该结束了。可往往,塑料袋里的鱼还会扑腾几下。往往,跟着震动的,有我的手臂、心脏和额头上的神经。

  和我一起胆战心惊的,还有那只跑到角落里的猫。

  每杀完一条鱼,鱼老板清理完砧板,才会冲去手上的鲜血。杀戮告一段落,那只猫便又跑到水盆边,继续拨弄着水花。

  这个店铺,是鱼老板春上盘下的。原来的鱼老板人称王大姐。一条街,估计就她的嗓门大。王大姐大咧咧的模样,反而让我感觉,屠夫就应该具备这样的禀赋——虽然,杀鱼比起屠猪屠牛,工程量小了很多,可毕竟也是这个行当的吧。

  春夏之交的一天,鱼老板成了这位瘦小的女子,据说是王大姐的亲戚。王大姐走前,一定是教过她杀鱼操作流程的。可她实践起来,就没那么顺畅了。

  首先,她捞鱼的精准度大打折扣,不是大了,就是小了。黑鱼捞成了草鱼,鲈鱼捞成了鲳鱼。砸鱼脑袋,更缺乏果决与勇猛。也不怨她,那双白皙纤瘦的手,拈起绣花针是合适的。一样的铁棍,不一样的手,效果就不一样。遭受袭击的鱼,身子翘成一根强劲的弹簧,从砧板上扑腾到了地上,噗噗嗒嗒个不停。杀鱼的女子呢,伸出手,又缩回手,一时间花容失色,让我本就惶恐的心,快马加鞭地一阵慌乱。

  因为不忍,我便看猫。听见咚咚的声响,猫耳朵极力贴在自己的脑袋上。它歪着身子,尾巴环着,像一条手臂搂住自己。它的目光,是软的,不是猫科动物所拥有的炯炯有神。目光抵达的方向是砧板,准确地说,是砧板上的鱼。

  参照记忆,我此刻特别留意了它的目光,那里面缺乏猫科动物对猎物的渴望。因为,我感觉,只要是一个正常的人或者动物,对食物都应该有着与生俱来的期待。这只猫,怎么了呢?

  鱼杀好了,我拿出手机扫码付款。这条肥硕的鲳鱼的鱼肝,足有核桃大一坨,填饱白猫那瘪瘪的肚子应该可以的。魚老板一听我的话,抬头说,现在俺家的猫,不吃鱼了!那它吃什么?我脱口而问。吃菜啊,吃馒头啊,就是不吃鱼!鱼老板笑了几下,可很快,那几道笑纹又收敛了。我的提问,像是唤醒了她的某些感觉,可一时间又不明晰,所以她只好用几声轻而薄的笑来打发我,或者打发了自己。

  天黑了,亮起的灯,也照亮了雨丝的轨迹。这场雨,来得突兀、绵长,对于城市边缘的麦田而言,这是好雨。可鱼铺的婆媳,不会这样想。雨水让修着路的街口更难走,不要说鱼铺的生意,整条街都没有往常的挤挤挨挨。

  临走才想起缺了黄姜,这时,听见婆媳俩的对话。不,先是婆婆的叹息。老太太站在屋檐下,像一尊会呼吸的雕像。而那盏雪白的节能灯管,让她湿漉漉的头上,又跌落了一层雪。婆婆把适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也添加了新的内容,大意是儿媳妇不够机灵,都不知道找个理由早点出来。

  儿媳妇看看周围,没有理会婆婆,而是弯腰收拾着地上的水桶、网兜等杂物,那分贝不低的响动,让那只执着的猫,打着趔趄跑到一个角落,也惊动了水盆里的鱼还有隔壁笼子里的鸡。分明看见,鸡老板那不满的雪白的眼神,扫了过去。

  天更黑了。雨仍下着。

  踩在雨里,我在想鱼老板的猫。因为什么机缘,它成了一只有信仰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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