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文昌名门村,乡亲父老以闪现着泪影的笑声、以剪不断理还乱的闹声,把离乡半个世纪的婆母迎回家去。叙旧以后,还是叙旧,五十年的乡情,像一条源远流长的溪水,找不到尽头。
傍晚,把嗓子说哑的婆母,带我去看名门村那一口永不干涸的明月井。将坠未坠的夕阳,为那清澈的井水薄薄地镀上一层酡红色的亮光。
婆媳俩,闲闲地坐在井畔聊天。
婆母指着那一口井,感慨万千地说:
“在这儿生活时,天天都得挑水,来来回回地挑上十多趟,才够一家子使用。挑水,不但要有臂力和脚力,还得讲点技巧。”
婆母说着,站起来示范。
“桶,用力地抛进井里,水一满,必须直直地提上来。扁担两头,一头一只桶,人呢,一蹲、一站,居中挑起扁担,大步向前走,不得回顾、不得停歇。每每到家,滴水不溅,两只桶,都是满满的,看了就开心。”
说着,婆母嘴角泛起一抹微笑:
“我的弟妇,就不行啰!她走得慢,中途又常停顿,桶里的水,边走边溢,越溢越少,回家一看,只剩半桶。”
聊起这些琐琐碎碎的陈年往事,婆母谈兴极浓。
“当年,我的婆婆,是个很严厉的妇人。我和弟妇两人,一天到晚被她差遣得团团转,连喘息的机会也没有。有一回,我生病,发高烧,可是,她还是坚持要我去挑水,结果呢,把水桶从井中拉起来时,我也整個人昏倒在井边!我病倒以后,可怜我那弟妇,往往返返挑水挑得连肩膀都肿了起来。”
忆及她那“苛刻”的婆婆种种不合理的行为,我眼前这位年近八旬而心胸开阔的婆母,语气无怨、语调无恨:
“她很不容易相处,可是,既然她是我婆婆,我也只有忍着她、让着她了。只有一件事,我始终瞒着她。”
我的好奇心,全被撩起来了。
“村子里有个老妪,没儿没女,年老力衰,我每天都挑好几桶水给她用。我力气大,脚力强,走得快;每每我的弟妇往返一趟,我却已来去三回。我就利用这个便利,替那个老婆婆挑了好多年的水,直到她去世为止。”
夕阳的余晖落了下来,婆母多皱的脸,好像罩了一张橙色的蜘蛛网。
啊,这是一张绝顶美丽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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