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天一起床,就得先做农活挑水做饭,然后急匆匆地赶去学校上课,放学后又要去放牛割草,把家里的事情都忙完后才能写作业。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身体都没有发育好,却要和大人一样做农活,我曾经看过他割麦子的样子,戴着一个草帽,握着镰刀,一低头几乎就看不见他的人,烈日炎炎下他的动作缓慢却坚定,就像《孤独的守望者》那张插画。
这个孩子成绩特别好,当时学校有两个数学竞赛名额,我把他报了上去,去市里考试需要一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我看到他拿着两个干瘪的馒头对着白开水在那吃,就把他带去餐馆吃饭,点了几个小菜,他却迟迟不动筷子。
我问:你不饿吗,怎么不吃饭呢?
他支支吾吾地说:我没钱。
我拍了一下他的头:和老师一起吃饭,能让你出钱吗?快点吃,下午好好考试。
他感激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才狼吞虎咽,城市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新奇又陌生的,他兴奋地望着那些高楼大厦和电子屏,仿佛看到了新世界。那一次他发挥得很好,得了一等奖后县里还专门派人把奖状和奖品带到学校,其实也不是特别大的奖品,就是一块电子手表,估计也才几十块钱,但他把手表握得紧紧的,仿佛拿到了宝物一样。
这个孩子沉默却不敏感,并不像一般贫困生那样容易自卑,我去他家做家访的时候,虽然早有耳闻他家很穷,但亲眼见到的时候还是被震惊了。
这是一个怎样的家啊?就是黑黢黢的两间房,满是灰尘和杂物,唯一的电器就是一台黑白电视机,还是搜不到信号做摆设的。
他却很大方地给我找了个椅子,然后从开水瓶里给我倒了杯水,像个大人一样招呼我。他奶奶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出来,说这孩子从小就懂事脑袋也聪明,就是命不好,两个大人都不靠谱,要我多照顾一下他。
面对老人的嘱托,我只能红着脸点头答应,但我自知没什么能力,我也不过是个大学生而已,我能改变什么呢?
我只能尽力去教他,我经常对他说,你想改变现状,就要拼命读书,人要突破自己的逆境,就得拼了命去努力。
01
他也确实这样做了,他经常去镇里的书店看书,从他的村子到镇上,步行要一两个小时,他早上出门可能中午才能到,有时候回来时天都已经黑了,他却不觉得疲倦,脸上往往有满足的笑容。
这个孩子有两件事让我印象深刻,第一件是有个学生被牛给顶伤了,大概是那个学生调皮,故意去挑衅路边的水牛,结果牛发狂了用牛角把他给顶伤了,伤得特别严重,胸口都出血了。这个孩子看到后疾步跑过去扯住牵牛的绳子,把绳子系到一棵树上后把那个受伤的学生一背,飞一样往村里医务所跑。
结果受伤学生的家长赶过来,二话不说就给了他一巴掌,那个家长怒骂说肯定是他不好好牵牛把那学生给弄伤的,要是有什么问题要他偿命。
旁边的小孩子连忙为他辩解,说那牛是别人家的,他只是帮忙救人而已。
那家长讪讪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道歉,扭过头看受伤的儿子去了。
他的脸都被抽红了,他捂着脸走出门外,然后蹲在地上哭起来。农村往往是这样,没爹娘的孩子活该被欺负。
但是后面遇到这种情况,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去帮别人,因为善良已经刻进他的骨子里,他的奶奶经常教导他,要做一个好人,哪怕做好事受了委屈,也不是去当坏人的理由。
第二件事就是村子里的大孩子要抢他手表,他当然不会给,大孩子就把他围起来打,下手也挺没轻重的,他的脑袋和下巴都出血了。
有个大孩子打起性了,拿起一块砖头说:你到底给不给?不给我砸死你。
他把手表护在胸前,眼神里满是倔强。
那孩子说砸就砸,砖头砸在他胸口上,他闷哼一声眼泪都疼出来,却还是不肯求饶,我那时赶到现场,给了那大孩子一耳光,吼着说:你想做什么?把你爸喊来。
那大孩子还还嘴:你给我等着,我爸来了打死你。
我又给了他一嘴巴,他终于怕了,开始哇哇大哭,结果那个家长赶过来,因为我是支教老师又是大学生,村民都对我很客气,那家长给我赔了个不是就把那孩子拎走了。我把躺在地上的孩子扶起来,掀开他的衣服一看,胸前瘀青了好大一块,我说:下次再有这种事,你先把东西给他们好了,老师事后会给你要回来的。
他擦擦眼泪说:这是我最看重的东西,我不会给他们的。
我这才想起来,这块电子表是他考试获得的奖品,是他长这么大第一份荣誉,对于他而言,有着无可比拟的意义。
02
我支教结束离开小学的时候,特意去书店买了几本书,然后送给了他,每本书上我都写了一些话,我并不能给他多少物质帮助,我只能尽力给他一些希望和勇气。
七年过去了,他考上了南京大學,以镇上第一名的成绩,他还特意给我发了信息,说谢谢我当年的教导。
我只觉得感动,因为我能想到这个成绩背后的艰辛,他读书时的每一分学费,可能都是省出来或者借来的,他的每一件衣服,可能都有补丁和线头,而在每一个寂静的深夜,他都会和恐慌不安做对抗,一次次给自己打气,鞭策自己拼命走下去。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即是遭受了不公正的命运,认清生活本质后依然能无畏前行。作为一名老师,我感到惭愧,因为我从他身上学到的远比我教给他的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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