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思奇要求我说说白石老人画虾的过程,我就解释白石先生如何用淡墨,如何画头,如何画身子,身子是如何弯曲,又如何画虾的那小腿儿。
艾思奇一直点着头,不说话。最后他问我:“画虾头的要点就你刚才说的这些吗?”我说:“不,齐白石先生还在虾头上画了一点稍微浓的墨。”
艾思奇“噢”了一声,好像觉得我说到要点了,我也很得意。
艾思奇依然提问:“你注意到他点黑墨的时候都是怎么做的吗?”我说:“他很随便,就是用笔蘸了一点墨,在虾头上往后一弄。”艾思奇说:“对,那是虾平常吸取食物后进去的滓泥,就在那地方。你还注意过齐先生的细微做法吗?”
我说:“没怎么注意。”
艾思奇追问:“你再想想这黑墨怎么画的。”
我说:“笔放在纸上往后轻轻一拖,不是一团黑,而是长长的黑道儿。
他追问:“还有别的吗?”我想不出来。
艾思奇说:“你找时间再去看看。”那时候我已经不常到白石老人那里去了,再看他画这个的机会太难得了。他画这团黑墨我曾经认真看过,还有什么可以注意的呢?
我就找白石老人的现成作品看,有一天,突然又见到一幅齐白石的虾。我仔细认真地推敲,惊讶得很,有了过去不曾注意到的新发现:在虾头部的黑墨之中,可能在它干了或者快干的情况下,白石老人又用很浓的墨——几乎都浓得发亮的墨——轻轻加了有点弧度的一笔。这个弧度神奇地表现出虾头鼓鼓的感觉。如果把这一笔盖上,虾的透明性就不那么明显;把手拿开,一露出那一笔,透明体马上亮了。
啊呀!我马上感叹,一个哲学家在观察一幅国画作品的时候,居然比我们亲手操作的人还要看得精到,太了不起了。
所以一个人在学东西的时候,不是光在当时学,事后还在学,发现一点特殊的地方都很了不起。如果不是艾思奇先生的啟发,我想不到再看这一点。看了这一点,马上懂了。跟着老师学东西不是瞪着眼睛就能学会的,没有一定深度不行。正是因为这个,我更不敢画了,很少画虾,可是这个要领我倒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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