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我看《百家讲坛》电视节目,专家讲的是欧阳修的《采桑子》:“平生为爱西湖好,来拥朱轮。富贵浮云,俯仰流年二十春。归来恰似辽东鹤,城郭人民,触目皆新,谁识当年旧主人?”我感触颇多,发了一条微博评论,原文如下:“网络用语‘一切都是浮云’并非网友发明,欧阳修词中早就有了,且看‘富贵浮云’,这样的例子太多了,又比如QQ与微信聊天中那个模糊而多义的‘呵呵’,其实也非网友发明,苏轼词中早就有了‘呵呵’,被专家认为是最早的‘呵呵’体。”我的一位学生当即回应:“老师,苏轼的应该不是最早吧,我印象中晚唐五代韦庄的《菩萨蛮》五首里面就有‘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几何’了。”我非专家,所以不能确定,只说我要再研究研究。
果然,等我一查阅资料,多少有点眼直。欧阳修的“富贵浮云”,竟然来自杜甫的诗歌“丹青不知老将尽,富贵于我如浮云”。老杜的这句诗通俗易懂,完全就是当下流行的网络语言。然而,如果再深究下去,却发现杜甫的诗也有出处,竟然是在孔子的《论语》里:“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这最后一句明白如话,完全是口语,不用多做解释,却引发了我不少思考。
大家都知道,中华文化是人类唯一没有断流的文化,仅此例就是明证。信息时代网络世界的很多语言,既有时代推进中的当下活的词汇,也有不少是古文化的回光返照,比如几年前流行一时的那个“囧”(有部热播电影叫《人在囧途之泰囧》)字,其实就是中国古语里的一个字。
我搜集到的资料显示:6集文化纪录片《苏东坡》撰稿人、诗人洪烛统计过在苏东坡文中“呵呵”出现了四十多次。不知道这样的数据是否可靠,但有一点是不用怀疑的,那就是“呵呵”是苏东坡最喜欢使用的一个口头语,这个也非常符合苏东坡达观的性格特征。我查阅后撮录了三例传播最广的案例:
熙宁八年在《与鲜于子骏》写道:“近却颇作小词,虽无柳七郎风味,亦自是一家。呵呵。”
元丰元年在《与文与可》一信中写道:“不尔,不惟到处乱画,题云与可笔,亦当执所惠绝句过状索二百五十疋也。呵呵。”
黄州时期在《与陈季常》一信中写道:“一枕无碍睡,辄亦得之耳。公无多奈我何,呵呵。”
窃以为,以苏东坡的文名及其影响力,“呵呵”应该已经成为那个时代的文化热词。大概从郦波教授在《百家讲坛》授课时谈到苏东坡的呵呵体后,越来越多的读者、网友一下子兴奋起来,想当然地认为苏东坡是呵呵体的发明者。然事实非也,查阅晚唐五代的韦庄《菩萨蛮·劝君今夜须沉醉》,果然看到了“呵呵”二字:“劝君今夜须沉醉,尊前莫话明朝事。珍重主人心,酒深情亦深。须愁春漏短,莫诉金杯满。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几何!”韦庄的呵呵不在书信中而在诗歌里,可见是雅中见俗。而韦庄比苏东坡早生201年,仅此一例句可以判断苏东坡不是呵呵體第一人,那么是韦庄吗?其实也非也。因为,比韦庄早生145年的唐代的寒山和尚也写了一首呵呵体诗歌:“含笑乐呵呵,啼哭受殃抉。”等翻阅到这里的时候,我的探求兴趣被极大地激发出来,继续顺着历史之流回溯,结果,还真的又看到了一例,《晋书·石季龙载记下》载:“宣乘素车,从千人,临韬丧,不哭,直言呵呵,使举衾看尸,大笑而去。”《晋书》成书于公元648年,比寒山的出生早了43年。
如此看来,呵呵体的鼻祖就是《晋书》的编撰者房玄龄、褚遂良等人了,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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