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只是维持生命而不得不进行的一项活动,春喜是这么下定义的。
朋友倒是很喜欢和她一起吃饭,因为春喜从不挑剔食物,对她而言,食物都是一样的,不好也不坏,唯一要做的,就是用最快的速度,把它们消灭。
要是问春喜喜欢吃什么,她总是张口结舌,答不出来,也不会评价什么食物特别好吃,食物,就是食物而已,根本就不特别。
看到身边的人总是兴高采烈地讨论哪里又开了一家新的餐厅,里面有什么特别好吃的,春喜就会在心里发出一声冷笑。
春喜吃饭的时候,总感到自己就好像有一个黑洞,食物并不是进了胃里,带给她的不是满足,而是一种更空荡荡的感觉。
她苦笑着吃下去,用自己能做到的最快的速度,想抵抗那种失落和委屈。
小的时候,春喜的父母总是对着满桌子的菜不动筷子,然后开始激烈地争吵,小小的春喜坐在桌子旁不知所措,她只想赶紧吃完,离开这些可怕的大人,吃得越快,就能越早地离桌。
她几乎想不起童年的自己有吃过些什么,每次回忆,唯一能想起来的,无非是父亲的勃然大怒和母亲的呜咽。
后来春喜离开了家,去了远方工作,她交过一个当地的男朋友,她总是去他家吃晚饭,他们一家人坐在桌前,慢慢地吃着,用春喜听不懂的方言,说着家长里短。
春喜总是低着头,卖力地刨着自己的那一碗白饭,她觉得如坐针毡一般难熬,只想赶紧吃完,好逃开自己根本插不上话的饭桌。
春喜吃完属于自己的那碗饭,就会挤出一个笑容,像终于完成一项艰难的任务一样,说一句“我吃饱了”。而桌上摆的,永远是男朋友爱吃的菜,从头到尾,也没有人问过一句春喜爱吃什么,虽然她也答不上来,可心里就更失落。
这份感情也没有维持太久,春喜和他分手的那天,他皱着眉问为什么,春喜只好说大概我们是不合适的,男朋友撇着嘴说:“是啊,我妈总说你吃饭太快了,我们家吃饭是很慢的。”春喜转过身去,还是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后来春喜就总是一个人吃饭,中午上班不回去,她就买一份快餐,坐在电脑前吃完,马上接着工作。
吃得太快了,就对肠胃不好。
春喜那天照例只花了五分钟就解决掉一份尖椒鸡蛋饭,她忽然觉得胃部像是被火烧一样,一股甜腥味涌上喉头,她张开嘴,吐出一口鲜红的血珠,就不省人事了。
等春喜醒来,已经在医院了,身边坐着的,是一个不太熟悉的男同事。
他看见春喜醒过来,忙递过一杯温水。“慢点儿喝。”他温柔地说。春喜不自觉地听了他的话,小口地啜饮着那杯水。
“我加了一些蜂蜜,对胃好。医生说你饮食不规律,是胃潰疡。”
“谢谢你。”春喜有点儿不好意思,却叫不出他的名字。他却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我叫阿南。你好好休息,晚上我给你送饭。”
阿南晚上果然来了,他带了一盅鸡汤,细心地撇了油,里面漂着几朵香菇,清爽又温暖。
“你慢慢地喝,小口一点儿,这样对胃好。”阿南把手插在裤袋里,笑吟吟地看着坐在病床上的春喜。
春喜看一眼阿南,欢喜地听了他的吩咐,慢慢地喝着那碗热热的鸡汤。
第一次,她觉得尝到嘴里的食物,是有滋味的,很鲜,还有一点儿香菇的清甜,鸡肉也很嫩,喝下去,胃里也暖暖的,好像有一只温柔的小手,在轻轻地抚摸着自己。
阿南说:“我每天都来给你送饭,你一个女孩子,家又不在本地,怪可怜的。”
阿南果然每天都来,有时带一碗笋丝面,有时带一保温壶的白粥配上几片火腿,有时带上一盅炖得嫩嫩的鸡蛋羹。
春喜想,这场病真让自己变馋了,每天都开始期待阿南会带什么好吃的。
奇怪的是,阿南带来的食物,春喜都喜欢吃,好像以前没有尝到的味道,现在都开始慢慢地涌上了舌尖。
阿南会陪着春喜吃饭,他们胡乱地说些话,有时说工作,有时说些生活的琐事,一顿饭有时能吃上一个钟头。
春喜出院那天,是一个明媚的阳光天。阿南请春喜去他家吃饭,软软的太阳照在餐桌上,把每一道菜都映得格外诱人,蒜薹肉丝、葱烧鸡翅、糖醋莲白,还有一道番茄丸子汤。
他们坐下来,春喜一口口地吃着,她慢慢地夹一筷子菜,吃一口饭,喝一口温热的汤,再抬起头看一眼阿南。
阿南说:“你慢慢吃,不着急。”他轻轻地伸出手握住春喜的手,像照进来的阳光一样,温柔地说:“我们也慢慢来,不着急。”
春喜咬了一口鸡翅,她满意地想,可以再慢一点儿,和吃饭一样,都不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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