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姑娘的胃,剖开来都是辣气——清清淡淡的餐饭也有,但多少乏了些快活滋味。总觉重上几度的滋味,才算美。
跟亲密无间的发小轧马路,吃一路被鲜红鲜红的辣椒粉裹得看不见本来颜色的小吃,什么鸡柳、狼牙土豆、里脊,吃的都不是它们自个儿,吃的是它们跟辣椒混合的香。不爱买饮料解辣,有点铁骨铮铮,怕丢人,只在路旁悄悄多皱几次眉毛,其实,辣得恨不能把舌头伸出来吹风。
高中和闺密们庆祝生日,心照不宣全是串串,没别的,就是纯粹的辣。年轻人怕挂科,但不怕胃病,这还嫌爽不到顶配,捞出串串后要再裹它一层干海椒粉,一下子就冲喉咙了,但独独爱这样的滋味。
时间很快来到我的20岁,跟从前的闺密们早已四散天涯,但我的胃很坚定地,丝毫不跟随新朋友们更改,反而越发爱食辣。
关于“吃”所联想到的第一画面,永远是:一顿吱吱作响的火锅,朝天椒、藤椒、小花椒在滚烫的牛油里尽情翻涌,八角、小茴香嵌在其间作料,肥牛、毛肚、黄喉都是下锅很快就能熟,一筷子下去,所有狂热奔袭到你嘴里,“刺溜”一声,像哪扇门被打开了,像火柴划过潮湿的山洞,像远处的西伯利亚平原,在雨过天晴后掉落了一块陨石。
“吃”不是“吃”本身,对我这样爱吃的女孩来说,是享受,是奇遇,是抓得住的云,集得到的星,是生活的大半部分。
18岁是我的迷惘期,从成都到上海求学,第一次被置身于人人都如此优秀、克制、井然有序的群体。我突然间想不明白,我是谁呢?我要做什么?没有答案。但唯一肯定的是:我不是精英,我做不了精英。比起变得优秀,我更爱吃。
我大学认识的精英女孩,或者说立志做精英的女孩,对“吃”也有讲究,但不会把它们当回事儿。精英女孩们在班级聚会的时候将就跟着众人吃一吃,吃到三分之二就走,赶着回寝室写作业;精英女孩们也有知心朋友,但相约多在图书馆、展览厅,或者邻校的论坛,总归不会是顿顿吃,或者像我一样为了一桌牛蛙赶两个小时的路去市区。
我有时候觉得上海还挺不适合我的,上海连“吃”都精英得不得了,它多数时候的美味真是跟精英气分不开。要谈完公事签完合同,蹬着细高跟,在轻奢商场正儿八经端坐着来一顿才像话,很讲究,很电视剧,但就是少了那么一点烟火气。
我的家乡成都,最受欢迎的永远是看起来有点拥挤、逼仄,甚至又老又旧的小店。夏天趿拉个单鞋,穿一件脏兮兮的T恤,一条热裤,口红都懒得涂,直接就去,坐到店里向老板娘吼“对,还是上次那些”,进火锅店菜单都不用看,“红锅,九宫格”,一辈子吃不腻。
俗吧?对,但我就是这么一路俗着,怀疑着,战战兢兢着,一边收获伤口,一边用美食自我疗愈着长大的。
在上海,我也遇见了很多很好的饭店,我也喜欢这里的后现代装潢,干净又敞亮,可我心脏的角落里,始终盛放着一个人来人往的川菜馆,甭管火锅串串烧烤,样样重麻重辣,食客们吃得汗流浃背,窗外是35℃的盛夏。我很喜欢上海,但它不管再出多少家火锅店,添多少笔繁荣,终究是异乡。
我们这一生啊,有人想攀得很高,很利落,很漂亮,但有人只想稳稳地站在地面上,站在跟烟火气最近的地方,永远能第一时间吃到最爱的食物,如此正好,家长里短,苦辣酸咸。谁能说这不是另一种圆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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