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段时间,家里养了三十头猪,那个暑假弟弟高考结束,在家当起了“猪倌”。他苦中作乐,天天观察猪这种生物。
有一次,他把煮得滚烫的猪食倒进槽里,那丑猪一嘴就伸过来,结果烫得嗷嗷大叫,忙不迭地把猪食吐出来。“你猜它有多聪明?”弟弟问我。
“它用脚在土里刨了几下,刨出新土,然后含在嘴巴里降温。”
可是它笨就笨在重复犯过的错误,槽边有个坑,大约就是它长年刨土的结果。
猪比较懒惰,永远一副虚无主义者的样子。吃饱了哼哼,没吃饱也哼哼,既不满足也无追求。
鸡就不一样了。一副乐颠颠的样子,而且它们一律都有一种为虫子献身的牺牲精神。在挖地的时候,常常不小心就挖到鸡的脖子上——因为它们看见一条肥美的蚯蚓就冒死冲上来!在被人一锄头挖得晕头转向之后,它还是没放掉嘴里的那条蚯蚓,躲到一棵茶树的后面去享用。
弟弟喂鸡,想出一个促狭的主意:等到鸡跑近的时候,将锅高高一扬,已经退化了很多年早已脱离飞行员队伍的鸡竟然拍起翅膀,飞将起来。这时候,他突然跳進门去,把门关上,只听外面一阵杂乱的闷响,那群鸡那天都扭了脖子,因为一头撞在门上。
祖母是个迷信的人,我们家从来没养过猫,有一天竟然跑来了一只猫,她喜出望外,因为她的理论是一个家败落了连猫都留不住,而一个家要兴旺了就会有猫跑过来。
这只猫凶悍无比,完全不是我们家的风格。只要看见谁家的猫伙食不错,它就赶在别人开饭之前走过去夺人口食。它从来不懂谦让的礼仪,也没有负罪感。吃饱之后它回到我们家睡觉。
虽然它在外面声名狼藉,在家里却是柔情似水,下雨的深夜,父亲一个人觉得寂寞,就会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而猫就醒过来,也喵地叫上一声,好像在说:“我在这里呢。”
二叔家有只狗,养了十七八年,叫“乌嘴”。 乌嘴除了看家,还帮堂弟打猎,每年夏天,收获很多野兔子,都做了火锅,下了酒。冬天,它跟着大批人马去深山里打野猪,它负责发现野猪的踪迹,然后把野猪追赶到猎人布下的埋伏点。猎人们扛着大野猪回来,乌嘴在死野猪旁边跑来跑去,它的鼻息喷到我们的脸上,一副自豪得不得了的样子。
前几年我回老家,二叔说,乌嘴已经瞎了。我问,怎么晓得它瞎了?二叔说,它到处乱撞,出门都会撞到头。有一天,乌嘴出去转悠,一天一夜没回来。二叔到处找,快天黑的时候走到一块茶田,在草堆里发现了它。
吾乡的茶田像迷宫,天知道它为什么突然心血来潮跑去茶田,它眼睛也瞎了,怎么走都撞到茶树,最后卧倒在草堆里,等死。
我问,它怎么不叫?它一叫,就有人听到,去找它啊。我记得以前它随大队人马去打猎,在一处很陡峭的悬崖走丢了,它就像狼一样嚎叫,最后大队人马回去找到了它。二叔沉默了一下,说,大约它已经没力气叫了吧。
第二天,我去二叔家,看见乌嘴,果然它的眼睛没有眼白,眼睛只是黑黑的两个洞。天冷,火炉生起来了,它躺在火炉边睡觉。从它痴肥而安然的样子看,主人把它照顾得不错。
我们乡下人,对于自己的人或者物总是特别珍惜,那种绵长的情意会一直持续到生命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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