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迫不及待地站在冰面上,深深呼吸一口北极点的空气,冰冷清冽,凛然本真。从高高的“50年胜利号”甲板看冰面,似乎很平坦,真走上去,凹凸不平,冰冷湿滑,积雪绊人,深一脚、浅一脚蹒跚前行。
按規定,大家要先做完集体仪式,才能散开来自由活动。
阳队长指示大家,先是绕北纬90°标杆围成一个大圈子。然后,每个人侧转身,把手臂搭在前一个人肩上,整个队伍就像一列行进中的火车,在冰面上缓缓蠕动,反复绕行两圈。活动有双重意义,一是在短时间内,大家都环游了地球两圈;二是让站在甲板上的摄影师,留下冰原上最美好的集体照片。完成此程序后,总指挥让大家放下双手,面朝北极点标杆,安静地站好,然后静默一分钟。
古往今来,人们创造了多少仪式啊!生命如同一根竹,需要仪式感划分阶段。
这一分钟,像一颗钻,在我记忆的星空熠熠闪光。每当人家问起,你的北极点之行最深刻的印象是什么,我都会想起这面对苍白虚空的一分钟。
浓雾滚滚,漫天皆白。我的记忆也如这周天寒彻的冰海,单纯而分不清任何方向。所有的记忆都化作白茫茫的雾气,不料我清晰地看到了父母的面容,在北极点的空中出现,粲然微笑……
他们逝去的季节都是在冬天。所以,我对寒冷,有痛彻心扉的感知。平日我出外旅行的时候,却会带着父母的照片,一是我想时刻和他们在一起,二是我觉得他们也愿意看看这个丰富多彩的世界。但这一次,我没有带他们的照片。我想他们大约不喜欢极地的寒冷,不喜欢冬天。却没想到,他们温暖慈祥的面容,出现在这万里冰封的云霭中,笑容盈盈。
我在那一刻恍然明白,他们其实是时刻与我在一起的,不在乎我带或是不带他们的照片。我不曾想起他们,是因为我从未离开过他们。我的基因来自他们,他们与我本是一体。害怕冬季,是我的创伤,而他们早已永恒,不惧任何冰雪严寒了。我望着他们,悲伤像酒一样,已经储存多年,越发深入骨髓。父亲已经离去24年,母亲也已经走了11年。我未有一天不思念他们,这绵密的情感突然在这里迸放。地球的极点,一定是离天国最近的地方,所以我才将他们的面容看得如此清晰和真切……我很想同他们说几句话,可他们只是微笑,并不说话。我想,他们一定觉得这个时刻是集体的静默,所以就不说了。他们一定觉得所有要说的话,我都知道,所以不必说。
我多么希望静默的时间更长啊,我就可以和我的父母在地球极点相会,我就可以更仔细地端详他们,和他们共度更长的时光……但是,时间到了。
这一分钟的感受非常奇特,从此,我不再害怕冬天,不再害怕寒冷。因为大自然以它的力量,医治了我的悲伤。我的父母能在如此寒冷的地方安然出现,说明他们对此无所畏惧,证明他们也希望我能走出冰冷刺骨的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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