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奶奶实在被逼急了才说,当年媒人带她来相亲的时候,爷爷是坐在桌子上亮的相。那时候二十岁不到还是大姑娘一枚的奶奶,哪里敢细瞅爷爷?只是匆匆瞥了一眼,感觉面貌形象还不错,谁去想他长得高还是矮呢?奶奶的妈妈觉得爷爷是独儿子,从小没有娘,有个后娘但没生过孩子,也不在一起住,嫁这样的人家似乎没有兄弟妯娌公婆的矛盾。亲,相了一面就这样定下来。
等结了婚才知道,爷爷比奶奶居然矮了十几厘米。别人家抬个东西都是女人走前男人在后,咱家抬东西老爷们在前面走女人跟在后面。抬过担子的人都知道,重量都压在后面的人身上。
那时候奶奶才想起,当初来相亲的时候,好像一眼的余光中曾看到爷爷坐在桌子上两条腿在桌子边晃来晃去,媒人看到爷爷坐在那儿晃腿,似乎还故意过去挡了挡,奶奶都没觉得那是个坑,为什么是坐在桌子上而不是坐在椅子上?奶奶觉得自己一世英明,居然连这样最明显的缺陷都没有看出来,就把自己的一生給坑进去了,实在是不可饶恕!
都说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从此,奶奶她就成了这个家平时的主心骨,关键时刻的定海神针,里里外外一把抓。爷爷虽然比奶奶年长三岁,可是在我们看来,爷爷在奶奶面前,却总像是个孩子,不管大大小小的事都要问奶奶。偶尔也看到奶奶有事问爷爷,可是,我们都知道,那问也就是问问,尊重嘛,有的时候也还是要的,尤其是有外人在的时候,其实,奶奶内心里早就拿好了主意。
他们的大儿子九岁那年夏天,在小河里游泳不幸溺水身亡,爷爷抱着儿子已经泡得发白的冰冷身体一边流着泪一边拼命往墙上撞,嚷嚷着要跟儿子一起去。坐在门口的土墙边好半天一声不吭的奶奶,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墙灰,一声断喝:“走了个老大你就这副死样,你要去我也不拦你,有本事你把老二老三老四一起带走,从此我也不烦了!”就这么一声断喝,把爷爷彻底喝醒了。该吃吃该喝喝该办事办事,奶奶却自己一个人爬上床,整整躺了三天三夜。每每说起此事,不善言谈的爷爷总是说要不是奶奶,这个家早就不知道怎样了呢。
别看爷爷长得不高,大男子主义还重,儿女们回家,爷爷陪着儿子女婿小酒一杯,喊奶奶装饭,从来都是头都不抬连名也不喊一声,为此没少挨我们批评。奶奶总是笑笑,说习惯了。他不喊名字也知道是喊的她。
奶奶煮饭,大铁锅里米一边多一边少,呈斜坡状,米少的那边饭软些,合爷爷的口味,奶奶自己要吃硬的饭,就铲米多的这一边,中间不软不硬的,我们吃。所以即使有时候我们回家想表示一下孝心去装个饭,奶奶也是不用的,怕我们不知道哪边软哪边硬。有时候我们不得不佩服奶奶聪明,居然能在同一个锅里煮出两种饭来,也难怪她的儿女们经常戏称她为“大学的料子”。
奶奶没有上过一天学,斗大的字一个不识,她从来没有看过冯骥才写的《高女人和她的矮丈夫》,可是,奶奶和爷爷,就是一本现实版的《高女人和她的矮丈夫》。
在外人眼里他们可能真的不般配,可是,他们用自己五十五年的婚姻书写了属于他们俩的般配。这种般配,既是岁月的馈赠,也因为家中始终有着奶奶这根定海神针,因为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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