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红柿是北方夏天的主打蔬菜,每天午饭是西红柿鸡蛋面,晚上有西红柿炒鸡蛋,也会有加了西红柿的疙瘩面汤,除此之外,我妈和我还喜欢吃生西红柿,她是先咬最顶端,说那儿最甜,西红柿汤也不会亂流,集中把汤吸出来再一口口吃西红柿肉;我则喜欢随便咬,咬开一口,果肉、汤汁、西红柿籽的混合口感次第出现,清理完一格再往下走,像在一间间的小房子里玩。
每年夏天我家都做好多西红柿酱,民间做法很简单,就是原始的西红柿保存法,那时也没有专用的玻璃瓶,我妈从医院的熟人那找来很多葡萄糖的输液瓶,放在大锅里煮沸消毒,西红柿烫了皮,捏碎装进去,没有任何添加物,就是西红柿的原汁原味,我妈给我一个菜盆,把烫好的玻璃瓶码在里面,瓶口放个干净的漏斗,拿勺子把捏碎的西红柿往里灌,碰上漏斗堵上时就找根筷子往下捅,装到瓶子九分满,码在大笼屉上蒸半小时,蒸好后瓶口扣上橡皮套,放冷再搁在家里楼梯后面的阴凉地,就可以等到冬天吃,每年总有那么一两瓶密封不好变质了,不过大多数都能吃。
每年我们都做四五十瓶,小姨住在附近,过来帮忙,做好后她再拿走十几瓶,记忆里做得最多的都是我上中学或高中的夏天,大姐要上班,二姐大学暑假总是走得早,临了总是我这个烧火丫头在家里跟着我妈忙活。
不过我一直都很喜欢这种劳作的过程,虽然每年都做,隔上一年的制作仍然鸡飞狗跳,捏碎西红柿的过程“扑哧”一声,把西红柿汁挤到自己眼睛了,从热锅里往出夹消毒好的空瓶子,手一滑“咣当”一声打碎一只,瓶口扣橡皮套这程序难度最大,找来的都是输液的葡萄糖瓶专用瓶塞,有时候瓶塞太大塞不下去,有时候好歹摁下去了,另一半的盖子却翻不下去,加上蒸锅里刚拿出来的瓶子特别烫,一不留神,“砰”的一声盖子又不知道弹到哪里去了,惊叫声不绝于耳,每次把红红的瓶子一个个码好,我摘下都是西红柿点子的围裙,我们都由衷地出口长气,一脸踏实的表情。
做完西红柿酱,就意味着暑假要结束了,长长的电视剧看完了,每天和狐朋狗友混在体育场的好时光也没有了,高中时尚可再聚,大学以后我们真的是天各一方,于是干爽的空气里飘荡着那么一点点怅然。黄昏光脚穿凉鞋去散步时有些凉,我妈嘱咐我穿上袜子,“人暖腿,狗暖嘴”,总是那么接地气。
回大阪那天,爸妈送我去机场,路上聊起了西红柿酱,我妈说:“呀,真是好多年都没做过了,好多人甚至都不在家做饭了,谁还费劲巴拉地做它呢?你想吃吗?要是你冬天回来,我就给你做几瓶留着。”我笑了笑说:“不用了,反正……”“反正”之后的话我没敢再说。
做了西红柿酱又如何呢?没有西红柿酱的夏天,也挡不住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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