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天涯茫茫,它大概也不知去向,随波逐流,落难吾家,就此安住下来。白天躲在乌黑的墙角下,鬼鬼祟祟,从来没看到它正经活动过,总在暗里弄出怪异的声响。
乌龟行动很慢,也不随便吃,菜叶什么的都引不起它的兴趣,后来发现它不吃也能活着,就由着它自己活命。
乌龟命大,活过夏天又经过冬眠,在床底下一睡就是一个季节。来年夏至,台风时节又到,大水淹到家门前,乌龟神不知鬼不觉又随着大水漂游而去,不知流落何方。
如果幸运,经过长长的旅途,最后回归江河,那么,它也曾经有过云游的一生。如果一只乌龟能活五百年,如书上所说,它的故事还轮不到我来讲述。也许它去了另一个岛,到了另一个世界,遇见不同人种,经历多彩多姿或冒险犯难的一世。作为人,我得有好几个轮回的投胎转世,才可能见证一只乌龟的一生,但我们能否修得那五百年的缘,再次相会?
那是1987年,在纽约,我的墨西哥友人狄拉罗萨给他的弟弟买了一只乌龟作为生日礼物,取名耳伯·狄拉罗萨。礼物盒子一打开,狄拉罗萨的弟弟喜出望外,父母却大惊失色。他们认为乌龟会咬人,而且会传播病毒,坚持让他们立刻把乌龟退回店里或送人。
耳伯于是成了我的新宠。晚上,它住在四方形的水族箱里,白天放它出来走动,它在屋里四处云游,行迹可“闻”,因为木质地板光滑,它四肢一爬动就会滑开,肚皮碰地,咔嗒作响,像拖着木屐行走。
有时,它躲起来几天不出现,必须等到打扫卫生,找到它的栖身之处才会被放回水族箱里过游水生活。如果我懒惰忘了清潔房间,而它又隐居起来,一时也会相忘于江湖。
有一次,远道来了朋友,夜宿客厅沙发床,我忘了夜里偶有乌龟出没的事。客人睡至半夜,忽然听见缓慢而清晰的“咔嗒咔嗒”声,但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吓出一身冷汗,直嚷有鬼。
我起来,开灯,逮到半夜突然出游的耳伯,才让客人明白是耳伯发出的声音,它大概好奇客厅里睡着的客人,出来察看究竟。平日里它偶尔从角落探出头来,我跟它问安,说几句久违的话,它会侧耳倾听,听完就走,从来不屑久留。
夏天,友人邀我去乡下小住,嘱咐我携带耳伯同行,乡间有溪流湖泊,耳伯可以一起度假。临行,我把它放在背袋里,和几本书待在一起。火车上,我读报纸,袋子搁在座位底下。下车时,提起袋子走出站台,下意识地察看袋子里的耳伯,它已经不知在我读哪一条新闻时,溜出袋子探险去了。
纽约地铁人多且杂,真不知道它会遇上什么人,被带到什么地方去;或者它会一直藏身于车厢,成为地铁上的神秘乘客,穿梭在曼哈顿与布鲁克林间。我给地铁总站打了电话,请他们若发现耳伯的行踪,立刻通知我。地铁职员听得津津有味,答应一定帮忙查询耳伯的下落。
一个月过去,音信杳然,朋友笑说:“如此大意,不只丢掉乌龟,不小心就会丢掉男朋友!”我当下有所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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