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数时候,它只是看你一眼,也会有直接走入电梯的时候。进来后就跟所有乘电梯的人一样,乖乖等着。到了一楼,它就慢慢走出去,也不赶时间的样子。在所有人的脚步间左拐右拐地穿插着一起走出居民楼,往楼下社区院子里的树下一躺,晒着太阳睡一觉。天色晚了,就再跟着上楼的人一起回去。我住的这幢楼里几乎每一个人都知道它的存在,看到它走进来了,就帮它按一下三。三楼一到,门一开,它又不急不慢走出去,重新坐在电梯口正对面。
它刚来的时候,我经常加班到次日凌晨,也就经常和它一起坐电梯上来。有一次在工作室里结束工作,导演又出差,我一个人抱着一堆东西,从北区的工作室穿过漆黑的花园,走回南区的家里。半路被蚊子叮了一腿的包,只能边跺脚边走,走到楼下的时候,脚都震得又麻又疼。我用下巴很卖力地点开电梯开关,前脚刚进去,后脚它就跟进来了。我盯着它,它盯着我,我只好用额头顶了我自己的楼层,又用下巴按了它要下的楼层。等搞定之后,原本一路走回来的沮丧感消失不见,我一个人在电梯里笑得前仰后合。它出去的时候,还靠近我的腿边翘着尾巴蹭了一下。大半夜,我和一只猫同乘了电梯,还为它按了按钮,这太喜剧了。
它是三层住户们一起养的流浪猫,听楼下大厅里跳广场舞的大妈们说,它是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从电闪雷鸣中逃进楼里来的。当时它毛都掉得斑秃,眼睛发炎全被眼屎糊住,身上还有伤,走路一跛一跛的。当时三楼住着的刘奶奶撞见了它,心生怜悯,就把它抱回了家,养了伤洗了澡,也下定决心收养它了。这个刘奶奶是楼里的风云人物,楼下广场舞军团的“头目”。
为了照顾好这只猫,刘奶奶甚至缺席了很久的广场舞。在刘奶奶的照顾下,它很快恢复体力,也脱胎换骨,以至于后来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时候,它完全变成一只美貌的家猫。后来伤好以后,大约是它自由自在流浪的时间太久,实在不习惯这样被禁锢在一方小小的屋子中,成日趴在窗口,喵喵呜呜地惨叫。刘奶奶觉得它是想外面了,就打开门把它又放了出去。它也不犹豫,就直接奔向了自由的广阔天地。
可自打那以后,它似乎把三层当成了坚实的后盾,在外面野几天,就回来,还会坐电梯,回到三层就安静蹲在那里等着。慢慢地,除了刘奶奶,整个三层的人都习惯了,开始没事就往外面放点儿吃的,喝的,有时候甚至还有猫玩具。它也越来越把这儿当成家,从半个月一回到几天一回,现在一天一回,比上班下班的白领还准时。
很快,整幢楼都知道了它的存在,大家无论是怎样的生活作息,在这几年里,都或多或少地见过它,或者和它一起搭过同班电梯。渐渐地,它从三层的猫变成了十一号楼的猫。也会经常看见同楼的住户跟别人说,这是我们楼的猫,一会儿就回去了。
我回家的时候,不止一次听到别人问保安,怎么总能见到那只猫。保安头也不抬地说,噢,那是十一号楼的猫,出来溜达溜达,听得我差点儿当场笑出来。十一号楼的猫,这真是个好名字,听起来就很文艺。超市里买了太多东西拿不回来,留下地址拜托工作人员用推车送回去,一说楼号,那边就直接说,噢,就总有只猫在楼里转悠的那幢,我知道我知道。那只黄毛碧眼的猫咪突然间变成我们的流动标签,让一些事情变得格外有意思起来。
朋友来家里做客的时候,一进家门就一惊一乍地说:“你们邻居还真热情啊。这远亲不如近邻,在你家我算是见识到了。”他很疑惑,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全楼的人好像都是认识的,出个门回个家在电梯里见到了,还点个头示个意。她说:“这场面,我除了小时候住我爸的纺织厂家属大院的时候领略过,真是多年不见啊。我刚才提着一堆东西上电梯,被超过三个人问要不要帮忙。”我就带她去参观那只猫,她不可置信地反复问我,它真的会坐电梯?它就住在三层?它几岁了?太神奇了!因为它的到来,这些原本互相陌生的人的人生突然都多了一条,十一号楼的猫的主人们。
十一号楼的猫,变成了十一号楼所有灵魂的交集点。它把人们从快餐而淡漠的城市文化里拯救出来,让每个人都不再是冷静的路人甲乙丙丁,成了生动饱满的男女主角,演着一出叫生活的戏。刘奶奶作为这只猫的原始救命恩人,也很欢喜,跟我们说,孙子知道她养了一只这么有灵性的猫,一到假期就住过来看它。原本搭救了一只猫,结果还让宝贝孙子成了常客,简直就是节日大酬宾。说话间喜气洋洋,仿佛不是她给了它新生,倒是它带动了她的幸福生活。
这只猫自己大概永远都不会明白,它变成了所有人的精神亮点。人们喂饱它,还喂饱自己的心。人们关注它,进而发现原来生活里有这么多小事值得被看到。它们都充满了爱与柔软,缓慢而有效地治愈了很多纠结。而且它把家变得更像家,我们集体养了一只小动物,我们都成了别人生命的依靠,还有什么理由不勇敢而乐观?
有了这样的底气,就慢慢活得更有力气。除了应付好所有的人情冷暖和生活压力,还有多余的力气去向陌生人绽开笑脸。毕竟是租的房子,也许以后我会搬走,到那时候我肯定会想念十一号楼的猫,和养着它的十一号楼的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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