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说的是,巴黎戴高乐机场内,一名中国老人拿出国内惯用的吵闹政策,差点把人家值机柜台砸了,要求不是自己航空公司的值机柜台给自己办票,理由是“要迟到了”,他咆哮大厅的中文,让我羞得抬不起头。
第二天说的是,回国以后第一次开车出行,就得路怒症,好想把那些随意变道插队不打方向灯的司机撂倒,太没家教,且让糟糕的城市交通变得效率更低。
然后下午与中欧的友班同学会面,聊起这些现象。
友班同学是他们班的班长,很多人与我谈起他,都佩服得紧,说他心胸大格局大对家庭社会和班级付出都很多,今天初次聊天,就立刻心悦诚服。不得不承认,人走得高,是有道理的。
我跟他聊起国内各种乱象的时候,他笑着跟我说,六六,你知道吗?我从小生长在乡下,在我初中时候,我最向往的生活,就是像我舅舅那样,有正式单位,拿国家工资,骑自行车上班,夏天的下午有免费的劳保冰棒。我想都没想过,有一天,我会有钱,有这么大的事业,满世界跑,和过上现在的生活。那个时候,距离现在,不到三十年。
“我从没想过这辈子会有自己的汽车,更别提豪车,出国游,调度上百亿资金那是外太空的事——这些巨变,三十年之间都完成了。
“而三十年前,我们绝大多数人都还在温饱线上挣扎。你让我们这些刚刚进入现代文明的人,遵守成熟文明社会的规范,我们硬件环境达到了,而内在文化还没跟上。我们唯有做的事,就是宽容,反复教育和让时间改变他们。
“你让我现在再上厕所不翻盖,你让我现在饭前便后不洗手,你让我现在当众喧哗,我都做不出了,因为我看过的文明足够多,我享受文明带给我的好处足够大,我愿意改变、进步,让自己更好,以配得上我拥有的财富——那些普通民众,也在往这条路上走的过程中。”
我听完他这段话,看他笑眯眯平和的样子,忽然很内疚。
我刚刚有钱,却已经忘记了自己小时候站在水池边擦澡;我刚去过几个国家,却已经忘记了我小学毕业的时候还跟朋友争论冰箱长什么样;我天天把西方文明挂在嘴边,却没有想到他们已经在发达的路上走过上百年了。
我跟他分享我在欧洲的见闻。我说,20世纪初的时候,英国工党上台,他们代表普罗大众,对曾经剥削和掌握大量社会资源的贵族恨之入骨,看到贵族落魄流离,有了当家做主的扬眉吐气。这样的状况只持续了三五十年,老百姓有话语权没多久,就痛心地意识到自己当年的行为让大量的英国历史文物毁于一旦。他们自发建立各种信托基金,保护残存庄园,主动提请政府免除对贵族及其地产征税,前提是要求他们看护好属于英国的文明。
这个进步的过程,只用了不到半个世纪。
我还是太焦急。社会的生长,像孩子一样。家长总记得自己孩子要么说话迟,要么长牙迟,却忘记了孩子走路早,协调性好等优点。我们对自己所处的环境和熟悉的亲人,都过于苛刻。我们希望他们好,但我们没有耐心等他们变好甚至帮助他们变好。
我所有的焦躁与斥责背后,是我自己修养不够,我没有对这个社会深深的爱和守候它改善的决心。我要检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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