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我过去收到礼物的时候,不应该那样回答吧。”
人生有许多意外,但意外也可以收获丰富。例如前几天,本来规划了两个小时,访问蔡姐她在公司中面试新人的观察,结果15分钟就谈得差不多。但因为我无意间问了句:“孩子在母亲节会送你什么礼物吗?”结果,却开启是一场结不了尾的谈话。
蔡姐有一个独生女Joyce,小时候非常乖巧可爱,但是十五六岁之后,有十几年的时间,母女之间的关系,只是不断争执、冷战、互相伤害。
在取得蔡姐同意之后,我记录下她的这段故事,以及我的心得。
天使般的孩子,长大后和母亲竟势同水火
蔡姐记得,在Joyce小时候,要她安静的时候,她就会拿本书来翻,一点声音都不出。偶尔逛百货公司的时候,她不会闹着要买东西,如果蔡姐要看自己想买的衣服,小Joyce从不嚷嚷无聊。从小,父母想要Joyce做什么,她都明白,而且全力去做到。
这个女儿是所有父母想要的那种,天使般的孩子——听话、乖巧、功课好——别人都说是投胎来报恩的。
到高中之后,Joyce本身的志趣,开始和父母的期待出现落差,而且彼此之间歧异越来越大。她是聪明的孩子,蔡姐一直怀抱着期待,她日后可以当个医生;但是在高一,她选择进入一类组。
高二高三,蔡姐退而求其次:如果日后成为律师、法官、进金融业,应该也不错。但是高中尾声,Joyce选择进入艺术大学的设计科系。毕业后,Joyce也没有进入知名大公司,但这也是妈妈觉得“勉强可接受”的选项;她进入了一个新创团队做网站设计。
从高中、大学,到工作,蔡姐和女儿的争执日益频繁,虽然没有“全面引爆”,不至于尖叫、哭号、砸东西,但是双方的互动确实陷入冰冻期,蔡姐觉得,女儿让自己失望了,女儿心里也知道。
女儿变成刺猬,收到礼物后的一句话看出原因
两年多前的某一天,蔡姐翻看家人过去的相片,一年一年看,看到女儿小时候,抱在怀里,在公园中跑步,骑脚踏车,总是满脸灿烂的笑容。但往后翻,笑容一年比一年少,尤其20来岁的时候,全家人合照时嘴形虽然念着“七”,却明显感觉到紧张、压抑、冰冷。尤其是J o y c e——这个靓丽甜美的女孩,只要在蔡姐身旁,就像备战的刺猬。
这些相片让蔡姐深深震撼,而且让她不断地想:为什么发生这样的变化?当蔡姐想着这个问题,过往一些她不见得在意的情景,重新回到她心头。
在Joyce小学五六年级到国中的年纪,开始有点零用钱,在蔡姐生日或是母亲节的时候,她会买自己喜爱的东西,例如音乐CD、日用小物送给蔡姐。蔡姐回想,拿到Joyce的礼物时,她常常这样回答:“谢谢。妈妈不需要你的礼物哦,你只要考前三名,妈妈就最高兴了。”
等到女儿长大,高中毕业升大学,甚至开始工作之后,可用的钱多了,收到母亲节礼物的频率却减少了。
“我记得还是送过几次礼物,我也还是笑着回答:‘谢谢。妈妈不需要你的礼物哦。’当然,我不再期待她“考前三名”,这个词,我替换成希望她进入的科系、学校,或是我希望她未来从事的工作方向。
“我总觉得好妈妈应该要这样讲,因为我都没有计较女儿有没有送我礼物,我总是为她的将来着想,我也没有逼她或是打骂,我只是鼓励她。”
Joyce这几年来有时会和年龄相近的表姐一同出去逛街、聊心事。于是蔡姐也和表姐约着见面深谈 Joyce心中的妈妈是什么模样。蔡姐才知道:Joyce好几次发现送妈妈的卡片,过几天出现在纸类回收的广告传单堆里,送妈妈的礼物,也常常和股东会的赠品一样塞进储藏柜里吃灰尘。Joyce看到之后,都默默地把卡片和礼物自己处理掉。
有一种冷和一种苦,和妈妈有关
那些蔡姐认为没有必要放在心上的事情,几年后事过境迁再想起,让她满身冷汗。“我以为我生的孩子,彼此之间的关系自然会很好,即使有冲突也自然会化解。”蔡姐有点激动地说:“原来并不会!”
“当我说我不需要她的礼物,我自以为是在展现慷慨,但其实是对她的心意的轻视和拒绝:我一点也不重视她想和我分享的东西。
“更大的错是,当我自以为没有向她索取礼物,但给她的期待其实是给她更大的压力和紧张。她要买一份礼物给我,也许一个月减少购物和零食就可以做到;但她若要达到我的期待,她要做的是放弃自己认为最适合的人生。
“我突然明白,为什么常常在母亲节后,或者是我生日后,Joyce常常好几天心情低落,不想和我讲话、躲着我。”
日前有一则笑话:有一种冷,叫“妈妈觉得你会冷”,于是强迫孩子穿多余的衣服。其实,也有一种苦,叫“妈妈担心你以后吃苦”,于是从对未来的幻想中预支那些不见得发生的辛苦,拿到今天来折磨自己和儿女。
当父母坚持要这么做,儿女只能在两条路之间选择。
一条路是遵循父母的意志,背弃自己的内心选择——这其中要受的苦,做不喜欢的事,忍受不喜欢的环境,割舍自己本来喜欢的方向,在儿女看来,都是为了父母而做。结果,孩子还是一路吃苦,同时赔上了亲子关系。
一条路是依从自己内心的方向,违背父母的期待,然后与父母陷入几十年的长期战争。然后,在自己选择的方向上,儿女孤身苦战,父母不是亲密的盟友,不是成功的助力,反而是内心深处压力、威胁、痛楚的来源。
这两条路,对亲子双方都是死路。
有些伤害发生了就很难复原,有些痛楚已经吃到肉里。十几年后敷药难消除疤痕,但是蔡姐至少开始做些改变。
蔡姐夫妇和Joyce共享了一个传信软件。偶尔传些笑话,有趣的文章、短片。蔡姐也会开始看一些设计的文章、信息,三不五时有点刻意地和Joyce讨论些设计的话题。她感觉得到,提到这些话题,女儿终于会有比较多话回应,但是也不讲太多,也许还是有点怕受伤吧。
冰冻三尺,是十五年之寒
蔡姐和Joyce的关系,这两年已经慢慢解冻。离无话不谈、亲密无间,还有遥远的距离。蔡姐自己也说,现在和女儿的关系,像两个熟悉的陌生人,终于开始渐渐互相靠近。
“如果是现在,Joyce再送你一份母亲节礼物,你会说什么呢?”在谈话将近结束的时候,我问。
“我会说……”蔡姐想了一下,“谢谢你,我好喜欢,只要你送的礼物,我都喜欢。”
“或是…再加一句,”蔡姐停顿,抿了抿嘴,“你知道吗?妈妈最喜欢的,还是你开心地笑着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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