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老太太上卫生间洗漱,一如从前拿起牙刷,却突然变得恍惚起来。因为昨天晚上,那最后一颗给她服役的牙没有了。那颗牙,一定是老人生命的机关,从此,她会把孙子和儿子的名字搞混。有一次,老太太跟她上大学的孙子说,奶奶还是姑娘的时候在乡下,养了一只猫,猫老了,会悄悄爬到屋顶上,它向村子四周望,然后跑到我们都到不了的地方,死了。孙子一脸疑惑。
有一天,老太太拄着拐杖到最近的一家寿衣店。她对寿衣店的老板说,那些衣服、那些鞋子她都不喜欢,都没有她当姑娘时穿的衣服好看。寿衣店的老板说,人死了,穿在自己的身上,是穿给别人看的。老太太说,我孙子、孙女看我穿这样的衣服,会吓着的,以后在梦里,会一直吓着他们的。
老人是越来越糊涂了,看见熟悉的人,只是笑笑,再也叫不出名字了。儿子儿媳都要找医生给她看看。她说,我要走了,我的家又不在医院里,你们别骗我到医院去。老太太终于熟透了,她就要走了。儿子儿媳把她骗到医院,医生就让他们赶紧回家。
回家,她把压在箱底的嵌有绿松石的戒指给儿媳,告诉儿媳,这是她妈妈传给她的老货,现在在哪家店里都没有这么真。儿媳妇说,妈妈,你带走吧。老太太说,死了,人到哪里去都搞不明白了,我带走它干什么?留着多少有个念想。死了,我跟你们是隔在一条河的两边,谁也望不见谁的。这个戒指就是念想的桥梁。熟透的老太太,脑子灵光闪烁。
老太太终于走了!她坐在靠背椅上,晒着太阳,嘴里咕噜咕噜说话,说说笑笑,后来就不说了,笑意却还在脸上。儿子儿媳发现她居然睡过去了。老人家走得一点铺垫都没有,好像太阳到傍晚注定要落在青山里一样,自然而然。儿子儿媳打开她的樟木箱,老人家下世的装备全齐了,一樟木箱,像嫁妆。老人就这样走得喜气洋洋。
老太太过世了,儿子根本不会在煤气灶上做饭,他想到母亲做饭时,会用中火煮沸,然后用小火,然后母亲会用鼻子嗅饭的香味,再侧耳倾听锅里米饭的响声。火头怎样控制,饭香的浓淡,米饭熟透的响声,这一切的火候他全然不知。他屡次尝试,都是把粥煮成了烂饭,把饭烧成了厚粥。于是一家子只能用电饭煲煮粥煮饭了。从此全家的粥饭再也闻不到稻谷和阳光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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